當海藻層層舒展，辭穆驀然發(fā)現，其中竟是十多條拇指大小、尚在活蹦亂跳的幼蝦。
那些幼蝦通體半透明，唯有細小如黑點般的眼睛和內部器官隱約可辨。它們在陽光下不安地扭動身軀，似在徒勞地妄圖逃離那即將降臨的命運。
辭穆抬頭望向九艉，只見那雙紅色眼眸正冷漠又期待地凝視著他。
人魚的目光在嬰兒和幼蝦間來回游移，其意不言而喻——要先喂飽孩子，他才能享用那塊誘人的牡蠣肉。
辭穆只覺一陣復雜的情緒在胸中翻涌涌。
饑餓感如潮水般在胃中翻騰，喉嚨干渴得仿若被火炙烤。
然而，望著那個啼哭不止的嬰兒，他深知自己別無選擇。人魚冷酷而簡單的生存法則，在此刻顯得格外鮮明：弱者必須先得到照料，這是維系種族延續(xù)的本能。
辭穆深吸一口氣，抬手捉住一條扭動的幼蝦，心中暗自祈愿自己能順利完成這個看似簡單卻暗藏性命危機的任務。
此時，辭穆頭痛欲裂，好像有一把錘子在太陽穴上不停敲擊,他很怕這個時候自己會暈倒，還是餓暈的。
饑餓與疲憊交織，令他的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但他他清楚自己不能倒下，至少此刻不行。
混血嬰兒的哭聲如針般刺痛他的耳膜，而九艉那雙赤紅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視著他。
他顫抖的手指捏住一只還在掙扎的幼蝦，那透明的小生物在指間扭動，似在做最后的抗爭。辭穆深吸一口氣，竭力穩(wěn)住因虛弱而顫抖的手。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灑在他滿是血泡的手掌上，那些傷口在觸碰到幼蝦濕滑的體表時，傳來陣陣刺痛。
“別動…”他低聲呢喃，也不知是在對自己，還是對那只只幼蝦所言。
辭穆喉結滾動，額頭上的汗珠順著那道紫色瘢痕滑落。
他曾受盡鄙視與奚落，卻從未為吃喝發(fā)愁，如今卻要像原始人般為生存而掙扎。他微微低頭，銀白的發(fā)絲垂落前額，遮住了眼中的幾分苦澀。
無法用雙手操作的他，只能緩緩將那只幼蝦送至嘴邊。他小心翼翼地用牙齒叼住幼蝦頭部，口中頓時泛起咸腥的味道。在九艉審視的目光下，辭穆輕輕用力，牙齒刺破了幼蝦脆弱的外殼。一聲輕微的“咔嚓””響后，幼蝦的頭部與身體分離。
河水潺潺聲與嬰兒的啼哭交織在一起，辭穆只覺一陣眩暈襲來。他強忍著不適，用手指小心擠壓幼蝦的身體，透明的肉質從破裂的外殼中緩緩擠出，宛如一滴珍貴的露水。
“來吧，小家伙…”辭穆輕聲哄著，俯下身將那一小塊柔軟的蝦肉送到嬰兒嘴邊。嬰兒的哭聲稍有減弱，似被這突如其來的食物吸引了注意力。
當那塊半透明的蝦肉觸碰到嬰兒嘴唇時，小家伙本能地張開嘴，貪婪地吮吸著這來之不易的食物。
辭穆心中涌起涌起一絲微弱的成就感，盡管他的視線已開始模糊，盡管他的身體正抗議著極度的饑餓與疲憊。
他抬頭瞥了一眼九艉，那條人魚的表情依舊冷漠，但辭穆似乎從那雙赤紅的眸子中捕捉到了一絲微妙的變化——或許是認可，又或許只是他饑餓導致的幻覺。
嬰兒原本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那雙淺色的瞳仁——與九艉顏色不同——直勾勾地盯著辭穆，眼中似燃燒著某種原始的憤怒。還未等辭穆反應過來，嬰兒的小臉皺成一團，隨即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哇””聲，將口中的蝦肉連同一小股透明的唾液一起噴吐而出，濺在辭穆的手腕上。
九艉的反應幾乎是瞬間的。
那雙赤紅的眸子驟然收縮，如猛獸鎖定獵物般緊盯著辭穆。人魚族對幼崽的保護本能遠超人類想象——在他們的世界里，每一個新生命都是種族延續(xù)的希望，容不得半點閃失。
辭穆甚至來不及解釋，九艉修長蒼白的手臂已如閃電般伸出，五指如鋼鉗般扣住了他的喉嚨。那力道恰到好處，既不至于立刻扼斷他的的呼吸，卻又讓他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脅。
人魚的火紅長發(fā)在河岸微風中狂亂舞動，宛如傳說中美杜莎的蛇發(fā)，每一縷都似充滿了生命力與怒意。
九艉的喉嚨深處發(fā)出一連串低沉的“咕嚕?！甭?，那并非人類語言，而是一種古老的、來自深海的威脅音調，仿若千年前的海洋猛獸在狩獵前的警告。
雖然辭穆聽不懂具體含義，但那聲音中蘊含的憤怒與命令意味不言而喻。
更令人驚異的是，躺在辭穆腿間的嬰兒竟也跟著發(fā)出了相似的聲響，那稚嫩的的“咕嚕”聲中夾雜著“吚呀”的催促，好像在用他們共通的語言對成年人魚表達著什么。
辭穆的視線開始模糊，肺部如灼燒般渴求著氧氣。
死亡的陰影籠罩著他，但求生的本能卻讓他的思維異常清晰。在這生死存亡的剎那，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咳……等，等下！”他用盡全力擠出這個詞，同時手抬起，緊緊按住九艉冰冷的手臂。
那觸感光滑而堅韌，好似上好的絲綢下包裹著鋼鐵。辭穆眼中閃爍著懇求與靈光乍現的希望:“我想到辦法了！”
他的聲音雖因窒息而嘶啞，卻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急切。
九艉的手指微微松動，那雙赤紅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好奇，似愿意給這個人類最后一次機會證明自己的價值。
九艉手指一松，辭穆立刻如溺水者終于浮出水面般大口喘息，貪婪地吸入每一絲空氣。
那只原本鉗制在他喉間的手離開時，指尖上的細小倒刺刮過皮膚，留下一片細密的血點。
辭穆顫抖著手指輕觸自己的脖頸，觸感溫熱而刺痛。他苦苦笑著想，人魚的手看似優(yōu)雅纖細，那層薄如蟬翼的蹼膜在水中舒展時宛如藝術品，可實際上，那手掌堅硬如鐵，指尖鋒利如刀，一旦發(fā)力，足以輕易撕裂獵物的血肉。
他顫抖著伸手探入褲兜，指尖觸到一個熟悉的金屬物體時，心中涌起一陣狂喜。防水打火機！
那是他在被推下直升機前隨手塞進口袋的小物件，竟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
辭穆感激地望向天空，至少命運還給他留下了這么一件工具，至少在他昏迷期間，那位冷酷的的人魚沒有徹底扒光他的衣物。
九艉警惕地退到幾步開外的一棵古老榕樹下，那斑駁的樹影為他蒼白的肌膚提供了些許庇護，避開了刺眼的陽光。他那雙赤紅的眸子緊盯著辭穆的一舉一動，魚尾上的鱗片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反射出細碎的光芒。
人魚的表情依舊冷漠，但眼中閃爍著好奇與警惕的光芒。
辭穆強撐著站起身來，雙腿因長時間的跪坐而發(fā)麻，走路時搖搖晃晃如同初學步的孩童。他彎腰撿拾著周圍的枯枝落葉，每一次彎腰都讓他頭暈目眩，但求生的本能驅使他繼續(xù)。他小心翼翼地將收集來的樹枝堆在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動作雖笨拙卻透著一種堅定。
完成這些后，辭穆轉過身，面對那位神秘而危險的海洋生物。他的臉色因失血和虛弱而顯得格外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一種新生的希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嘶啞卻堅定地問道：“有沒有那種……能耐高溫的容器？”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個仍在啼哭的嬰兒身上，眼神柔和了幾分:“我想想他應該喜歡吃熟食。小家伙拒絕生食，也許他體內的人類血統(tǒng)在起作用。”
辭穆還未及反應，頭頂的樹冠便傳來一陣沙沙響動。他警覺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個綠色的葫蘆狀果實從茂密的枝葉間墜落，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最終“啪嗒”一聲落在距離他不遠處的草地上。
“這是…？”辭穆遲疑地伸出手，指尖因虛弱而微微顫抖。
他小心地撿起那個葫蘆，感受著它表面粗糙的紋理。
葫蘆不大，約莫能盛下兩碗水的容量，表面呈現出自然的的褐色，上面還帶著些許藤蔓的痕跡，顯然是剛從植物上摘下不久。
辭穆輕輕搖晃了一下，聽到里面?zhèn)鱽砑毼⒌纳成陈?。他好奇地拔開葫蘆塞，往里面一看，發(fā)現里面裝滿了一塊塊細長的植物纖維，呈現出淡綠色，散發(fā)著一種清新的草木氣息。這些纖維柔韌而富有彈性，看起來像是某種水生植物的內部組織。
“這是…煮食的容器？”辭穆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驚訝與感激的光芒。他抬頭看向九艉，那條人魚依然保持著冷漠的表情，但那雙赤紅的眼睛在在等他下一步動作。
辭穆深吸一口氣，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艱難地站起身來。他的雙腿因長時間的跪坐而麻木，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針尖上。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滑落，沿著那道紫色的瘢痕流下，在下巴處匯聚成滴，最終落入河水中，激起一圈微小的漣漪。
他喘著粗氣，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河邊，雙膝一軟跪在了潮濕的河岸上。辭穆將葫蘆浸入清澈的河水中，小心翼翼地清洗著那些植物纖維。水流穿過他的指縫，帶走了纖維上的塵土和雜質，露出了它們本來的淡綠色。
“也不知道這種植物果子能不能真的煮…”辭穆自言自語道，聲音因疲憊而顯得沙啞。他的目光時不時地瞥向不遠處的九艉和那個啼哭的嬰兒，心中既有擔憂也有著對自己未來的忐忑。
河水冰涼，浸泡著他的手，稍稍緩解了手腕上被人魚指甲劃傷的灼痛感。辭穆的思緒飄遠，回想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這條人魚真的是很聰明，知道利誘和威脅，也聽得懂我在說什么?！彼谛闹邪底泽@嘆，眼神中中流露出敬畏。
辭穆的目光再次落在頭頂的樹冠上，那里茂密的枝葉遮蔽了大部分陽光，形成了斑駁的光影。
“還有他剛剛就叫了一聲，為什么葫蘆就能掉下來了…”辭穆皺起眉頭，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這究竟是什么能力啊…”
他的聲音融入了河水的潺潺聲中。辭穆繼續(xù)清洗著葫蘆中的植物纖維，心中已經開始構思如何用這個簡陋的容器為那個半人半魚的嬰兒準備一頓溫熱的食物。
辭穆小心翼翼地捧著裝滿河水的葫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他的身體仍仍在微微顫抖，脖頸上九艉留下的細密傷痕隨著脈搏的跳動而隱隱作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身上，為他蒼白的肌膚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也照亮了他臉頰上那道醒目的紫色瘢痕。
回到先前堆好的柴堆前，辭穆蹲下身子，胸口因彎腰的動作而傳來一陣鈍痛。他咬緊牙關，眼角因疼痛而微微濕潤，卻依然專注地尋找著能夠穩(wěn)固葫蘆的支點。最終，他找到三塊形狀不規(guī)則的石頭，將它們擺成一個三角形，然后小心地把葫蘆放在上面，，確保它不會傾倒。
“希望這樣能行…”他喃喃自語，伸手探入口袋，指尖觸碰到那個小巧的防水打火機，這個在他被推下直升機時唯一留下的物品，如今成了他生存的關鍵。
辭穆取出打火機，拇指輕輕一撥，一小簇橙黃色的火焰便在金屬頂端躍動起來。那火光在白日里顯得有些微弱，卻蘊含著無限的生機與希望。他俯下身，將火焰湊近干燥的樹枝和枯葉，耐心地等待著它們被點燃。
起初，只有幾片枯葉卷曲著冒出細微的煙霧，但很快，一簇明亮的火苗便便竄了上來，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燃料。辭穆小心地添加著更多的樹枝，讓火焰逐漸壯大。溫暖的橙色光芒照亮了他疲憊的臉龐，也為他發(fā)絲染上了一絲生動的色彩。
火焰升騰，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響，稀薄的煙霧徐徐上升，散入林間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