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梧渾身濕透回了謝府,只看見謝母要杖斃了溫綰。
他上前一把扯開母親,“母親過分了。”
謝母急火攻心當場暈了過去,躲在謝梧身后的溫綰卻暗自笑彎了眼。
出身不好又何妨,謝家百年世家,她不也是傍上了。
“今日上京盜匪橫行,你可知道緣由?”
謝梧渾身都濕透了,更襯他狹長的眸子冰冷。
溫綰瑟縮,搖頭。
倒是下人低聲說:“方才有個老婦人,說夫人叫她去尋殺手演戲,再誣陷溫家女郎,只要事成,就有銀子?!?/p>
謝梧一腳踹翻桌子,“自導自演的瘋婦!”
上京城外茅草屋。
王毓靈醒來時還是夜里,賊寇不見。
上巳節(jié)城門不關。
她驚魂未定,匆匆跑回謝府。
還未站定,一柄長劍沖她而來。
她瞳孔緊縮,連忙后退。
“還敢回來!”
謝梧居高臨下,那雙黑漆漆地眸子里醞著滔天的怒火。
溫綰梨花帶雨撲到王毓靈身前,“那賊人的話也不能盡信?!?/p>
謝堯文扶起溫綰,有理有據(jù)道:“父親給了那些賊寇一錠黃金要母親好看,可母親毫發(fā)未傷。”
王毓靈聽懂了。
又覺得可笑。
只聽溫綰細語:“雖說那些賊人替姐姐求情,但也未必就是真相?!?/p>
謝梧聞言怒火更深。
“我念在王家,只要你跪下向阿綰道歉,磕三個響頭,然后掛著這個牌子在京都走上一圈,此事就算了結?!?/p>
謝堯文聞言丟下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賤婦因妒忌他人而雇兇殺人,罪大惡極?!?/p>
她凝視地上的牌子久久。
毫發(fā)無傷?可她衣冠不整。
買兇殺人?她好大的情面。
總是這樣,只要事關溫綰,甭管多大的事,謝梧都稀里糊涂。
溫綰嘴角噙著笑,撿起地上的牌子,俯身在王毓靈耳側輕語:“姐姐,父親與我說了,多謝你替我嫁死人?!?/p>
“你果然和你生母一樣愚笨?!?/p>
王毓靈忍無可忍,一巴掌甩在溫綰臉上。
謝梧勃然大怒,舉劍要劈殺了她。
王毓靈卻仰起頭,拔下了頭頂?shù)陌子耵ⅰ?/p>
“謝梧,我用此簪尋了人,就是為了殺死溫綰這個賤人。”
“你要如何,你能如何?”
一瞬,謝梧的手悄然落下,轉身眼底滿是恐懼。
除了王毓靈,無人知曉,謝梧精心打造七年的謊言不攻自破。
“我的最后一諾,這塊牌子叫溫綰掛著在上京走一圈,嘴里喊著她犯賤該死?!?/p>
第六章:
屋內(nèi),只有謝梧和王毓靈兩兩相望。
屋外,溫綰喊著“謝梧哥哥,我不要,這般以后我如何做人啊?!?/p>
她哭得嬌媚輕柔。
王毓靈都被哭得心顫,這種欲拒還迎的哭腔,她一輩子都做不出來。
“裝失憶很累吧?!?/p>
謝梧平生桀驁不馴,此刻卻垂頭喪氣
他啞聲:“放阿綰走,你若是非要羞辱人,我任你處置?!?/p>
王毓靈都被感動了。
她含著淚鼓掌,“夫君說的什么傻話,我是一定是要溫綰難堪的?!?/p>
謝梧憤憤:“過分了!”
王毓靈將手里的玉簪狠狠刺入謝梧的肩頭。
過?
可這些事情若不是發(fā)生在溫綰身上,他可曾會覺得過。
血滲出來,染紅了白玉簪,她的手抖得攥不住。
這本是年少獨屬于她和他的秘密和信物。
舊年,她四歲,謝梧七歲。
彼時的新君尚未登基,溫家權柄滔天,外祖父送來禮物。
一支軍隊,人不多,僅一萬人。
謝家將這支軍隊藏了在部下個軍營,謝梧定以這支玉簪為令,卻將玉簪贈與她。
他道:“你是我未來的妻子,你我一心?!?/p>
后來溫家失勢,這跟發(fā)簪就一直沉寂。
她從沒想過,它的用處在此。
“世家子弟屯兵大忌,按照我說的做?!?/p>
謝梧死死咬住唇,“記住,這是最后一諾,你我兩不相欠了。”
“按照夫人說的做!”
門外頃刻間哭嚎漫天,謝堯文不斷拍打著門求情。
謝梧突然掀翻身上的人,兩人位置倒轉。
他隨意抽出腰間的玉簪。
“其實,你回京的那日我想起來了,但我真的愛溫綰。”
血砸在王毓靈的脖頸,燙得她戰(zhàn)栗。
簪子砸在地上,碎了個徹底,就像是他們之間本就面目全非的過去。
兩人的目光隔著月色對撞。
王毓靈:“原是如此?!?/p>
婚后的折辱,折磨,不是他忘了,而是他本心所為。
她起身要走,突然頭暈目眩,耳邊是謝梧陰鷙的低語:“我只愛溫綰,這是全上京都認的?!?/p>
“你將它毀了,靈兒你總逼我。”
她沒聽懂,下一秒失去意識。
再醒來,是在香氣逼人的暖閣。
她身上未著寸縷,隔著薄薄的紅綢,外面是絡繹不絕的看客。
王毓靈五雷轟頂,她想要躲,卻發(fā)現(xiàn)渾身無力。
“這可是謝尚書的妻子,今日五文錢一位,就能如畫上所示,供各位賞玩。”
這聲音...是謝堯文!
她的兒子。
謝堯文掀開帷幕走進來,“母親,都是父親的意思,外頭的阿綰娘親什么時候走完,您什么時候結束。”
“五文錢?五文錢,上京一個燒餅都要七文。”
“可不是嗎,我去明月樓吃個飯,也要十文呢?!?/p>
“我去醉香樓也得花個一兩銀子。”
人們不加掩飾的譏諷讓王毓靈淚如雨下,她被女婢按照謝堯文的話擺出許多不堪的姿勢。
半個上京的人都來了。
像是雨滴一樣的錢隔著帷幕砸在她身上,她幾次昏死過去,又被一盆冷水潑醒。
周而復始,如同墮入無間地獄,不知過去多久,一雙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是溫綰。
“姐姐,現(xiàn)在滿城都是你的佳話,哪還有人來看我游街啊?!?/p>
“你最愛的謝梧...”
她俯身,“他真真切切心悅于我,要與我白頭偕老,子孫滿堂?!?/p>
“姐姐啊,去嫁那死人吧,這才是你的歸宿。”
王毓靈想要掐死眼前的人,卻終是喉頭一哽,一口血噴出去。
她是在下人們的議論聲里醒來的。
“那夫人的身姿真是白皙,透著紅紗都看得清?!?/p>
“珠圓玉潤啊?!?/p>
她抓緊衣袖,將眼淚咽了下去。
王毓靈去尋謝母,謝母哭了三個時辰,終還是在和離書上簽了字。
謝梧還沒下朝,她將和離書壓在書下。
他的書房還是一如少年時雜亂,她熟稔理好。
提筆寫下——“算前言,總輕負,從此生死各西東?!?/p>
心里不知作何滋味,疼得麻木了,什么都感受不到。
“謝梧,再也不見了?!?/p>
身后微風拂過,吹得那紙張飄在地上,又鉆進縫隙里。
她去尋了一趟族長,表明來意,也問了母親的事,得知一切妥當后她回了府。
當日便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