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萬，半個月內出國，永遠離開我兒子宋之禮?！?/p>
宋母坐在對面，燙著時髦的波浪頭，身上散發(fā)出百貨上次最貴的珍珠膏的味道。
這是宋母第九十九次讓文月嫻離開她兒子。
前九十九次，文月嫻的回答是：
“我和知禮在一起不是為了錢?！?/p>
可現在，她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好?！?/p>
宋母一愣，隨即飛速簽好離開協議遞給文月嫻，像是怕對方反悔似的：
“給你定了兩周后飛往國外的飛機票，等出國手續(xù)辦下來，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兒子面前。像你這樣的窮女孩我見多了，身上一股窮人味，個個都想攀高枝?！?/p>
“只可惜，云泥有別，筒子樓的老鼠永遠也別想鉆進別墅大院。”
文月嫻埋著頭，像曾經為了給宋知禮治病而卑微求人那般，把腦袋壓到最低。
“您放心，等出國手續(xù)辦下來，我和他死生不復相見?！?/p>
走出飯店，外面下起瓢潑大雨，文月嫻繃直的肩膀猛然崩塌。
街邊昏黃的燈光束里，無數細密的雨飛速落下。
文月嫻忽然想起，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的雨夜，她在昏暗的街邊里，撿到渾身是血的宋知禮。
她把他帶回家，從破舊的枕頭下拿出藏到發(fā)皺的紙錢，數著一毛兩毛，跪在醫(yī)生面前求對方救活他。
后來他被救醒，失去從前的記憶，她便給他重新起名叫滿春。
薄如蟬翼的隔板墻，銹死的鐵窗，二十平米的筒子樓擠著兩人。
冬天漏雨，夏天悶熱，鄰居家炒菜時，劣質菜籽油的味道順著壞掉的窗戶飄進屋內，嗆得兩人直咳嗽。
可骯臟的貧民窟，卻滋養(yǎng)出最澄澈的愛情花。
冬天交不起炭火費，他便把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口，用自己滿是凍瘡的手幫她取暖。
夏天熱得筒子樓悶熱潮濕，他便每天夜里給她扇六七個小時的風，驅趕蚊蟲。
為了給她買生日禮物，他挑糞，挖煤，什么臟活累活都干，只為在生日前買下她路過櫥窗看了無數次的項鏈。
當他遞給她那條項鏈時，她淚如雨下，在昏暗的筒子樓，回以最真摯的擁吻。
最相愛的那些年，他用刀子劃破自己的皮膚，刻下她的名字。
他說，永遠不會辜負她。
直到有一天，他恢復記憶。
她才知曉，這個陪伴她走過艱難歲月的少年，竟然是改革開放后最大外貿企業(yè)的繼承人，宋知禮。
宋知禮被接走那天，她遠遠看著氣派的吉姆轎車駛進破敗的巷子，忽然感覺似乎有一道無形的隔閡，將她和她的滿春遠遠隔開。
恢復記憶后的宋知禮像是變了一個人，他雖然守約地將文月嫻接到別墅，每天派傭人好吃好喝伺候著，但卻從來沒有來看過她。
文月嫻在別墅里等了宋知禮一個多月，拒絕了無數次宋母提出離開他兒子的要求，直到一日。
她看到那天報紙封面正中央，是宋知禮跟一位漂亮女孩的親吻照。
文月嫻這才恍若初醒，宋知禮早已有門當戶對的婚約。
而她，不過是個笑話。
于是，她答應了宋母的要求。
……
文月嫻冒著雨從宋母約的飯店回到別墅，似乎感到自己發(fā)起低燒。
忽然抬頭看到，一個許久未見的人影站在樓梯處，遠遠朝她招手。
是宋知禮。
“月嫻，”宋知禮聲音溫柔，像極了那年悶熱夏夜哄她入睡的語氣，“過來，我有話對你說?！?/p>
她沉寂的心臟忽然跳動起來。
今天是她的生日。
難道，宋知禮特意回來，是為了給她慶生？
她鬼使神差走過去，還不等感動，
宋知禮猛然伸出手，狠狠推了她一把。
文月嫻來不及反應，從幾十階樓梯摔落，腦袋撞在堅硬的地板上，血如雨注。
鮮血流進她的眼睛，一雙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現在文月嫻模糊的視線中，與記憶中她親手給滿春做的那雙布鞋重合。
即將昏迷前，宋知禮帶著歉意的聲音傳來：
“我跟巧慧還有一周成婚，但我已經等不及了?！?/p>
“為了能讓她以照顧你的名義，名正言順住進來，只能委屈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