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他猛地轉身,朝著更深的海域踉蹌沖去。
冰冷的海水迅速漫過他的腰,胸口,窒息的壓迫感襲來。
“藍汐,你不出來是不是?好,我下來找你,我下來陪你?!?/p>
他嘶吼著,任憑身體被一股強勁的暗流猛地拽倒,整個人瞬間被冰冷咸澀的海水吞沒。
意識模糊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雙純凈的深藍眼眸。
“噗通!”一聲更大的落水聲在旁邊響起。
緊接著,一只粗壯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領,硬生生將他從沉溺的邊緣拖拽起來。
“咳咳咳......”
徐曜揚被拖上旁邊一艘破舊的小漁船,趴在濕漉漉的甲板上劇烈咳嗽,吐出嗆進肺里的海水。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漁民大叔,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力拍著他的背,嘴里罵罵咧咧:
“年紀輕輕學什么不好學跳海!失戀了?欠債了?天大的坎兒也能邁過去!尋死覓活算個球本事!”
大叔粗魯的喝罵聲,帶著濃重的海腥味,像一記記耳光扇在徐曜揚麻木的臉上。
他癱在甲板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胸腔里灌滿的不是海水,而是比海水更冰冷的空洞。
徐曜揚不知道,就在距離這片海灘不遠的地方,一道纖細的身影正靜靜地觀望著。
藍汐漂浮在協會工作人員特意為她打造的海水池中。
她的目光穿透窗外特制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了海灘上那個瘋子般呼喊,最后被漁民拖上船的狼狽身影。
他嘶吼的每一個字,他跳海時那絕望而瘋狂的動作,都如同無聲的默劇,在她眼前上演。
可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深藍的眼眸,如同結了冰的深海,死寂一片。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輕輕撫過護心鱗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永不愈合的暗紅色疤痕。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而真實地提醒著她,那場被當眾拔鱗的酷刑,那深.入骨髓的背叛和羞辱。
門被輕輕推開,成蒼昭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花茶。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海灘上,徐曜揚正被漁民大叔半拖半拽地拉離海邊,身影越來越小。
“真想回去?”成蒼昭的聲音很輕,將溫熱的茶杯遞到她手邊。
藍汐沒有接茶杯,也沒有收回目光,只是指尖依舊停留在那道丑陋的傷疤上。
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帶著沉重的疲憊和痛楚:
“人類世界......”她頓了頓,深藍的眼底是揮之不去的陰霾,“太痛了?!?/p>
成蒼昭端著杯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他看著她的側臉,看著她眼中那片死寂的海,那句在喉間滾動了無數次的話。
“跟我回家吧,我會保護你,不會再讓你痛?!?/p>
終究還是被他無聲地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四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成家內憂外患,他剛接下父親留下的沉重擔子,就被對手設計,連人帶車撞進這片冰冷的海里。
刺骨的寒意和窒息的絕望中,是那條還未能完全化形的人魚,用盡全力將他拖上了礁石。
她懵懂的眼睛像最純凈的藍寶石,帶著對陌生人類的好奇和擔憂。
她不會說話,只是用冰涼的小手笨拙地按著他流血的傷口。
他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遠處傳來族人呼喚的奇異聲波,她便驚慌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迅速沒.入翻涌的海浪中,只留下一串轉瞬即逝的水花。
那驚鴻一瞥的純凈藍眸,成了他此后無數個艱難日子里心頭唯一的慰藉。
他常常失意時便獨自來到這片海邊,像個隱秘的守望者。
他看著她一次次救起落水的游客,看著她坐在礁石上對著月光梳理濕漉漉的長發(fā),看著她眼底漸漸有了人類世界的光彩......
直到三年前,他親眼看著她救起了那個瀕死的徐曜揚。
看著她為了那個男人,壓下深海法則的恐懼,壓下每月歸海的渴望,選擇留下,學著笨拙地融入人類世界,眼底盛滿了星辰般的光。
那一刻,成蒼昭站在遠處的陰影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嘗到了從未有過的苦澀。
他以為她找到了幸福,于是選擇了沉默的守護,成為了保護協會的一員,只為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為她掃平可能的障礙。
他以為放手是對她最好的成全。
直到拍賣人魚的驚天消息傳來,他才知道她墜入了怎樣的地獄。
于是有了那場雷霆萬鈞的攔車行動,有了那個充滿暴怒與懲罰的地下室。
“回家”,其實是在自然協會工作室將她妥善安置,確認她安全后,成蒼昭輕聲詢問她的意愿時,她自己提出的。
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我只想回到深海,遠離人類?!?/p>
成蒼昭看著此刻她撫摸著傷疤,眼中一片死寂的樣子,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擰了一下。
他喜歡她,喜歡了那么久,那么深。
但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清楚,他所有的渴望,都抵不過她眼底那片深海所承載的疲憊與傷痛。
他想要的,從來不是占有。
他想要的,只是她眼底能重新亮起星辰般的光。
“好,”成蒼昭終于開口,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那就回家?!?/p>
他不再看窗外那個已成黑點的人影,只是將手中的熱茶,又往藍汐的手邊,輕輕地推近了一點點。
裊裊熱氣升騰,模糊了單向玻璃窗,也模糊了他望向她時,眼底那片只屬于她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