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我罹患膽囊癌,所剩時間無幾。
我吃了比平時多兩倍的止痛藥,強撐著身體去參加女兒的家長會。
可剛到教室門口,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局外人。
老婆一只手牽著初戀,另一只手拉著女兒。
我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沒有我,他們還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老婆瞥見我后,滿臉厭惡。
“你怎么來了?趕緊滾!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女兒也躲在初戀的身后,急忙跟我撇清關(guān)系。
“你才不是我的爸爸,我不認識你!”
而我也如她們所愿,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原以為,我死后他們會皆大歡喜。
可沒想,老婆和女兒卻全瘋了。
1
女兒的學校要放寒假了。
我把折疊好的病危通知書塞進包里后,吞下了比平時多兩倍的止痛藥,準備去學校參加女兒的家長會。
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參加女兒的家長會了。
我只想在死之前,再多看幾眼女兒。
到了學校門口后,我拖著病懨懨的身體下了車。
下車后的每一步,都讓我如履針氈。
教室里的黑板上被五顏六色的粉筆畫滿新春賀圖,到處洋溢著新年的氛圍,就連講臺上也擺滿了禮物。
不遠處,我的老婆阮清歡正挽著她的初戀沈知熠跟家長們熱聊。
女兒紀元元拉著沈知熠的手甜笑,笑得像花一樣燦爛。
“我不管,我就要知熠叔叔上去講話,我想讓同學們都羨慕我有一個這么帥氣的爸爸!”
“知熠叔叔,你當我爸爸好不好?”
沈知熠哈哈地笑了兩聲,寵溺地刮了一下紀元元的鼻子。
“元元,這個問題你得問一下你媽媽?!?/p>
阮清歡揉了揉女兒的頭發(fā),笑著說:“不用問我,只要元元高興,沈叔叔就是你爸爸!”
沈知熠聽到阮清歡的話后,點了點頭,臉上洋溢出得意的笑容。
我緊緊地攥著外套的衣角沒有上前,吃了很多藥強忍著,還是難掩病態(tài)。
畢竟,醫(yī)院的病危通知書已經(jīng)下來了。
現(xiàn)在呼吸的每一口新鮮空氣,對我而言,都是老天爺給我的恩賜。
阮清歡抬頭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我,眼底原本的笑意,驟然消失,化成了一抹嫌惡。
“你怎么來了?趕緊滾!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阮清歡突如其來的大吼聲,引起了教室里學生家長們的注意。
“這男人是誰???看起來好老,是不是班里哪位小朋友的爺爺?”
“什么爺爺!我看他這樣子,應(yīng)該是管家吧!”
“咦,剛才紀元元的媽媽跟他說話,難道他是紀元元的爸爸?”
女兒聽到后,小臉一下子就不高興了。
“他才不是我的爸爸,我不認識他!”
說完,她抱住沈知熠的大腿開始哭。
我知道,她是想用這種行為來證明自己是沈知熠的女兒。
瞬間,我心里的苦痛蓋過了身體上的病痛。
我視如生命的女兒,現(xiàn)在居然跟我的老婆一樣厭惡我,甚至,著急跟我撇清關(guān)系。
我苦笑著搖搖頭,早知如此,我還不如一個人在醫(yī)院里等死。
阮清歡見我愣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的耐心也達到了極點。
她徑直朝我走來,對著我就是一頓推搡。
“你不知道今天是家長會嗎?你非得讓元元在同學老師面前抬不起頭來,你才甘心嗎?”
阮清歡推搡的力氣很大,我一個踉蹌,腿一軟,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胳膊磕到了大理石臺階,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阮清歡眉頭緊皺,憤怒地指著我。
“你還沒演夠是吧?讓我猜猜看,今天是不是可憐啞巴的戲碼?說句話你是會死嗎?”
沈知熠見狀不妙,趕緊抱著紀元元小跑過來,低聲地勸道:“清歡,這好歹也是在學校啊,你別跟云深哥在這吵,影響不好!”
“云深哥,你胳膊流血了,要不我?guī)闳メt(yī)院看看吧?”
面對著沈知熠的虛情假意,我果斷地搖頭拒絕了,鉚足一口勁掙扎著站了起來。
止痛藥的藥效也過了,腹部劇烈的絞痛一陣又一陣地襲來,疼得我渾身都在顫抖。
阮清歡冷哼一聲,從沈知熠的手里接過了女兒。
“這個男人就愛演戲裝可憐,你不用搭理他!”
“當初要是你娶我回家,我也不至于和他過上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如果再重來一次,知熠,你愿不愿意娶我?”
沈知熠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看著阮清歡,
“別瞎說,云深哥對你不是也挺好的嗎?”
女兒也不管沈知熠答不答應(yīng),連忙高興地尖叫起來,
“太好了!我終于有一個帥氣爸爸了,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女兒童言無忌的一句話,深深地扎透了我的心,也給我奄奄一息的生命沉重一擊。
2
紀元元出生的時候就患上了先天性心臟病,本以為救不活了,是我沒日沒夜的照顧,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找了許多這方面的專家才將她救回來的。
那一陣我憔悴得不行,頭發(fā)都花白了。
那時的阮清歡看著我這么辛苦,
她哽咽著對我說:“老公,為了孩子,您辛苦了,后半輩子我和孩子一定會好好的愛你!”
我以為這就是幸福。
直到沈知熠成為阮清歡的秘書。
她為了沈知熠,一次又一次地失信于我。
家宴取消、親子游取消、結(jié)婚周年紀念日也取消。
就連我膽囊結(jié)石住院,她也只是云淡風輕地說:“結(jié)石而已,做手術(shù)拿掉就好了啊,又死不了人,別一天到晚的煩我!”
那一剎那,我對她的失望如潮水般漫上心頭,我對阮清歡的愛,也隨著一次次冷淡,一次次失望消失殆盡。
為了女兒的健康成長,我只好忍氣吞聲。
可是,我的女兒卻不知道我對她用心良苦。
她不寫作業(yè),跟一幫小男生混在一起玩煙卡,我發(fā)現(xiàn)后,立馬對她嚴加管教,順便把她收集的煙卡扔進了垃圾桶。
而沈知熠卻總是笑呵呵地縱容她,甚至還偷偷地帶她買煙卡。
我知道后十分生氣,便讓她面壁思過。
誰知,女兒竟從那天開始討厭起了我。
女兒六歲生日那天,牽著沈知熠的手,指著我說:“我不要你當我的爸爸,我討厭你!我要知熠叔叔當我的爸爸!這里是我的家,你滾出去!”
身為母親的阮清歡,卻坐在沙發(fā)上冷眼旁觀,沒有一丁點阻攔的跡象。
往事在腦海中盤旋,曾經(jīng)的痛苦仿佛已經(jīng)是過眼云煙。
臨死之前,我心里竟然還在牽掛著那個討厭我的女兒。
我強撐著扶墻站了起來,戴上口罩,步履蹣跚地走向了教室最角落的位置。
家長會開始了。
女兒雖然學習不好,但是水彩畫拿到了畫畫比賽的第一名。
班主任夸獎完女兒后,沈知熠立馬拿出一個價值不菲的限量款芭比娃娃送給女兒,班里的同學們看到后羨慕不已。
女兒興奮地手舞足蹈,立馬撲到沈知熠的懷里,親昵地蹭了好幾下。
“哇!我好喜歡!謝謝爸爸送給我的芭比娃娃,你對我真好!”
我就像一個外人,心如死灰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喊別的男人爸爸。
家長會結(jié)束后,沈知熠朝我走過來跟我說:“云深哥,元元拿了畫畫比賽的第一名,我跟清歡準備帶她去吃好吃的慶祝一下,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阮清歡就冷聲打斷了。
“知熠,你喊他干什么?你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能跟我們一起吃飯嗎?再說了,元元得了第一名,這么值得慶祝的事情,喊他去多晦氣??!”
紀元元也撅起了嘴,不滿地說:“對啊,那家餐廳你不是只訂了三個人的位置嗎?他也去的話,我們坐不下的!”
既然老婆和女兒都不歡迎我,我留在這里也是自取其辱。
我剛要往外走,紀元元就立馬拉著阮清歡和沈知熠的手往外跑,嘴里還小聲嘟囔著:“好討厭!他怎么跟狗皮膏藥似的,趕都趕不走,好煩?。 ?/p>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了眼眶,我快步跑出了校門,狼狽地上了車。
在一幕幕絕望中,我沉沉地閉上了眼。
3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紀元元紅撲撲的小臉。
我想伸手去抱抱她,可身體卻如同寒風中飄揚的枯葉,徑直地穿了過去。
原來,我已經(jīng)死了啊。
高級餐廳里,玫瑰香氣繚繞,沈知熠正紳士地給阮清歡切牛排。
紀元元則是笑臉盈盈地給沈知熠倒紅酒。
那笨拙的動作,逗得沈知熠合不攏嘴。
我可真羨慕沈知熠啊。
反觀我這個親生父親,不過是個沒人在意的透明人罷了。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吃完飯后,又在附近的商場逛了逛。
沈知熠挑了塊昂貴的手邊,阮清歡二話沒說就買下了。
沈知熠看了看標簽上的價格假意推辭,最后還是讓阮清歡親手給他戴上了。
他拉著阮清歡的手,開心道:“今天又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干嘛送我這么貴重的禮物?”
阮清歡親了下他的臉頰,滿含愛意地說:"這手表配你,帥極了。"
紀元元也跟著附和:"手表好帥氣啊,知熠叔叔更帥氣。"
面對沈知熠和阮清歡,紀元元總是能說會道。
原來我的女兒不是不會說話,只是瞧不上我這個親爹啊。
手表昂貴,店員還贈送了一套精致的水晶杯。
阮清歡吩咐店員把水晶杯包好帶走。
紀元元忍不住好奇地問:"媽媽,為什么還要把杯子包起來呀?"
阮清歡揉了揉太陽穴,一臉不耐煩。
"這是拿回去送給你爸的,后天是我們結(jié)婚紀念日,省得他到時候又煩個沒完,說我不愛他。"
站在一旁的沈知熠笑容更燦爛了,眼中還閃過了一絲得意。
阮清歡之所以記得結(jié)婚紀念日,只是因為那天是沈知熠的生日。
往年都是我絞盡腦汁準備驚喜,可是,她卻從未放在心上。
如今她破天荒想起了我,送的卻是給沈知熠買手表的贈品。
若是從前的我,定會心如刀絞。
現(xiàn)在的我,卻只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夜幕低垂,阮清歡送沈知熠回家后,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電話那頭的女人焦急地說:"請問是0525的車主嗎?您的車擋在我前面,我急著回家呢。"
“車里還有個男人,但我喊了半天了,他都沒有反應(yīng),你快點過來看看吧!”
可惜,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辦再去挪動車輛了。
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如果阮清歡現(xiàn)在趕來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死了。
但是,阮清歡掛斷電話后沒有趕過去,而是面色陰沉地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而電話那頭卻始終無人接聽。
她不耐煩地打開微信,點開跟我的對話框時,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給我設(shè)置了免打擾,她居然這么討厭收到我的消息。
她嘆了口氣,劈頭蓋臉地就給我發(fā)了一大串消息。
“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
“你又在演哪出?。繜o不無聊?。 ?/p>
“打你電話你也不接,你到底想做什么?”
"趕緊把車挪開,都快四十的人了,只會給人添麻煩!"
在阮清歡眼里,我永遠是個麻煩精。
可我,從未給她添過一絲麻煩。
即便是得了膽囊癌,即便膽囊癌分期到了終末期,我也是一個人默默承受著化療的痛苦。
我電話不接,消息不回,她卻還在不停地催促。
阮清歡帶著怒火開著車一路飛奔,最后一個急剎車停在了我的車旁邊,她手機里有我的車輛定位。
看著我在車內(nèi)一動不動,她更是火冒三丈。
她從自己車里抄起一把安全錘,對著我的車窗一頓猛砸,順帶發(fā)泄著躁動的怒火。
車門被猛地拉開,她一臉厭惡地拽著我的胳膊,大聲地吼道:“我給你打了那么多電話,發(fā)了這么多條信息你都沒看見,你是死了嗎?”
我的身體就這么軟綿綿地滑落在地,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撐的布偶。
四肢無力地散開,毫無生氣地躺在地上,面如死灰,沒有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