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戶部卷宗閣中,蕭景拂去賬冊浮灰,判官筆尖點在"永昌十二年漕糧"條目。蠅頭小楷的"三"字墨色簇新,與泛黃紙頁上陳年墨跡涇渭分明——這是程家偽造三千石糧耗的鐵證。
這時外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我道是誰,原來是蕭御史這么好的眼力。"戶部侍郎也是程家二爺程邈的鹿皮靴碾過滿地碎瓷,那是半刻鐘前被他砸碎的青花筆洗,"只是這眼力若用在刑部大獄..."話音未落,兩個侍衛(wèi)已封住門窗,九節(jié)鞭纏著鐵鏈的聲響如毒蛇吐信。
來者不善!看來整個戶部已是程家一家的一言堂了。
蕭景琰突然劇烈咳嗽,血沫濺在賬冊偽造處。朱砂鹽遇血泛起幽藍,他倚著書架喘息:"程大人,下官...愿為程大人補全疏漏。"指尖在書架暗格劃過,悄然勾出半卷《河防志》——那里夾著程家與東海王往來的密函。
程邈走近,拍了拍蕭景琰肩膀:“沒想到蕭御史這樣年輕有為,還能這么識時務。只是,年輕人不都應該憤世嫉俗的嗎,嗯?”蕭景琰微微拱手作揖:“下官已仰慕程尚書多年,程家這等清流世家,想來也愿給下官一點庇護,下官以后定以程家馬首是瞻!”
“哦?那蕭御史今日所見…”話音未落,門外又傳來一陣清朗的聲音"孤竟不知程侍郎這般苛待賢才。"慕容禮的蟒紋皂靴踏碎滿地晨光,腰間新?lián)Q的螭龍玉玨與蕭景琰袖中血契紋樣嚴絲合扣。
蕭景琰程邈同時躬身作揖:"臣...參見太子殿下。"低垂的眉眼恰好掩住譏,程家是太子黨羽,原以為太子才德兼?zhèn)?,又謙遜溫和,看來也不是明君之選。
慕容禮將二人虛扶起來,他抬手時袖間沉水香漫過卷宗閣,蕭景琰卻是在他靠近時嗅到極淡的狼毒花香——那是方靈前日故意沾在他袍角的?!岸徊槐囟喽Y,程二叔也著實不應該這般苛待蕭御史,蕭御史年輕有為,定能為圣上排憂解難,如此人才,需以禮相待才是?!背潭?,程邈是程貴妃的二哥,慕容禮按照輩分喊二叔是沒錯的,只是這稱呼是不是太過親密了。
這天,方靈得到消息,程家在大相國寺中有大動作,便跟來看看。
大相國寺中,方靈正跪在藥師佛前,鎏金香爐升起的煙在空中凝成虎形。她三叩首時,聽見身后鎧甲鱗片碰撞的錚鳴——那是御賜明光鎧特有的聲響,全大周唯鎮(zhèn)國大將軍魏九闕可著此甲。
鎮(zhèn)國大將軍——魏九闕,不跪神佛、不涉黨爭、不殺降卒,其甲胄內襯縫著陣亡將士名冊,是個不折不扣為國為民的忠臣,而他對慕容禮的態(tài)度:稱太子而非殿下,佩劍可不行臣禮。
他怎么來相國寺了……
魏九闕來此的原因是前些天他的副將呈上密折——江南漕運的軍械船接連失蹤,最后一道線索斷在大相國寺的香火簿。
"程家..."他摩挲著甲胄內襯的名冊,第三十七頁記載著押糧官程邈克扣邊軍棉衣的舊案。聽到魏九闕提起程家,方靈猛地抬頭看向他,又覺得太過突兀,便不好意思的低了低頭。原來他也是為程家而來。
魏九闕感受到她的目光,"姑娘求的是平安符?"低沉的嗓音震得梁上積塵簌簌而落。方靈轉身時,正迎上魏九闕審視的目光。他立在逆光處,八尺身軀幾乎填滿殿門,玄鐵面甲在左臉投下刀削般的陰影。未戴盔的右半張臉輪廓如斧鑿,一道舊疤從眉骨劈至下頜,卻襯得星目愈亮如淬火。
"小女子求的是漕運平安。將軍也信佛?"“姑娘識得魏某?”魏九闕心中生疑。“戶部尚書方大人乃是家中祖父,小女子在宮中宴席上曾見過將軍。且御賜的明光鎧除了鎮(zhèn)國大將軍——魏九闕還有誰有資格穿?” 方靈解釋道。
魏九闕忽然單膝觸地,重甲險些壓碎三塊地磚。他拾起方靈遺落的青玉簪,簪頭碎冰紋映出面甲上的蟠龍紋:"此物該物歸原主。"掌心繭痕刮過她指尖時,方靈嗅到他甲胄間浸透的邊關風雪氣。
他身長八尺三寸,肩寬需側身過殿門,右臂套著先帝親賜的龍鱗護腕,鱗片刻有陣亡將士姓名,未戴面甲的右臉,劍眉染霜,鼻梁如斷刃,薄唇緊抿時似鐵閘。
胸甲浮雕睚眥吞日,腰束九環(huán)蹀躞帶,壓迫感十足。
方靈險些滑倒。見方靈險些滑倒,他竟斬斷自己披風鋪地。然后大步離去,避免小女子難堪。
"將軍。"方靈尾隨至藏經閣,見魏九闕正用斷刃挑開《金剛經》封皮。夾層里赫然是半塊虎符,與佛案香灰印記嚴絲合扣。
魏九闕反手將虎符擲入香爐,銅符遇火顯出"如朕親臨"的烙文:"姑娘還有何事。"他忽然揮刀劈向經柜,三百卷《大般若經》傾塌處,露出程家私藏的東海輿圖。
方靈輕笑,轉身轉動藏經閣中第九個經筒,機關突啟。經筒底部的虎符拓印與魏九闕身上殘符共鳴,震落梁上積灰。魏九闕轉身的剎那,恰見方靈用青玉簪卡住暗箭機關,救下險些被滅口的知客僧。
"姑娘認得漠北連弩的機括?"他刀尖挑起方靈遺落的帕子,帕角繡著程家表小姐獨有的雙頭蛇紋。方靈反手展出漕運令,令牌背面刻的鎮(zhèn)河鐵牛紋,正與魏九闕甲胄上的睚眥紋合成完整虎符。
方靈的青玉簪恰在此時落地,簪頭暗格彈開的瞬間,魏九闕的刀鋒已抵她咽喉:"方姑娘的簪子,裝得下整個江南漕運。"
“將軍,小女的的目的和您一樣,希望漕運平安,將軍莫誤傷了友軍?!钡朵h涼得方靈脖頸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坝衍姡俊薄爱斎唬∨与m然暫時還沒有證據(jù),但是此事與程家有關。還請將軍給我一點時間,定會將證據(jù)呈上?!薄白C據(jù)本將自然會去尋,用不著你一個小姑娘?!币皇撬榈降闹虢z馬跡指向程家他也不會相信一個小姑娘的空口白話。魏九闕放下了刀轉身離去。
戌時·雨夜交鋒
魏九闕的玄鐵戰(zhàn)靴踏碎寺前青磚。他并非為禮佛而來,而是住持手中的《功德簿》記載:程家每月初一供奉的"香油錢",數(shù)額恰與失蹤軍械等值。當方靈在藥師殿轉動經筒時,魏九闕正劈開藏經閣的暗門,三百具弩機泛著冷光,機括上刻著東宮侍衛(wèi)的編號。
"將軍此舉何意?"程邈帶死士圍住經閣時,九節(jié)鞭纏著的正是漠北狼騎的箭囊。魏九闕的刀鋒忽然轉向香爐,爐內未燃盡的檀香木上,赫然烙著北狄狼頭紋——與軍械失蹤案現(xiàn)場遺留的焦木如出一轍。
暴雨沖刷著寺院碑林時,魏九闕的刀正架在程邈頸間。這位鎮(zhèn)國大將軍單手拎起程家二爺,如同拎著只濕透的鵪鶉:"告訴程尚書,本將的刀認不得什么太子黨羽。"
"建元八年冬,燕云十六州凍死邊軍三千。"魏九闕的刀背拍過程邈面頰,龍鱗護腕在鮮血脈刺激下猙鳴,"他們衣不蔽體時,程二爺在賭坊一擲千金。"刀尖挑開程邈衣襟,露出貼身佩戴的狼牙鏈——這是北狄貴族賞賜忠仆的信物。
方靈由暗衛(wèi)帶著在廊柱后,她看見魏九闕斬斷程邈左手小指。那根曾克扣軍餉的手指墜入香爐,護腕鱗片應聲歸位:"這一指,抵燕云三千英魂。"刀鋒架上脖頸時又深三分,"剩下的,待本將踏平北狄王庭再算。"
隨即方靈在廊下旋開油紙傘,傘骨機關彈出程家販賣軍械的賬本。她望著雨幕中魏九闕的背影,忽然想起前世城破那日,正是這道身影單騎擋在朱雀門前,鐵甲浴血三日不倒。
待程邈狼狽離去后,魏九闕似乎感應到方靈的視線,虎目看了過來。方靈見他看過來,抬步走向前"將軍可信天命?"她將虎符拓印塞入傘柄。
魏九闕甩去刀上血水,斷刃劈開雨中驚雷:"本將只信握得住的東西。"他借助方靈拋來的沾血的《鹽鐵論》,書頁間飄落的,正是蕭景琰拼死傳遞的鹽倉密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