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晧站在吳侯府前,望著那扇朱紅大門,心中五味雜陳。風從江面吹來,帶著潮氣與鐵銹的味道,仿佛預示著一場風雨即將來臨。
昨日斥候傳來的消息還在耳邊回響:曹操親率八十萬大軍壓境,戰(zhàn)船在長江北岸連綿數(shù)十里,旌旗遮天蔽日,鼓聲如雷,震得人心惶惶。
“現(xiàn)在不是計較私仇的時候?!彼吐曌哉Z提醒著自己。
貂蟬站在他身后,輕聲道:“劉備派來的使者已經在議事廳等候多時了?!?/p>
孫尚香冷哼一聲:“我兄長的血債還未償,就讓我與仇人握手言和?”
伍晧道:“郡主心情,在下理解。雖說刺客可能來自荊州,但未必出自劉備指使。劉玄德我此前與其共戰(zhàn)多場,其為人頗講仁義,或許當中存在某些誤會?!?/p>
周瑜嘆了口氣:“郡主,伍兄在理,況且若不暫時聯(lián)手,恐怕江東百姓將遭大難?!?/p>
伍晧又問周瑜道:“聽聞吳侯下屬將領因抗曹一事,產生了莫大分歧。以張昭為首的一派主和,以都督為首的一派主戰(zhàn),不知吳侯意下如何?”
周瑜面露耽色,“主公并未明確示意,遂主戰(zhàn)主和兩派仍暗有紛爭,現(xiàn)在劉備使者前來,或許是一個變數(shù),且待再看吧。”
伍晧點頭,“唯有如此,我等只需隨機應變即可。”
此時,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隊將士列陣而入,正是東吳文臣武將齊聚。眾人神色凝重,氣氛沉悶如鉛。
伍晧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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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廳內,只見一人排眾而出,身量修長,面如冠玉,年約二十六七。頭戴綸巾,身披一件玄色鶴氅,雖風塵仆仆,卻難掩其飄然出塵之姿。他步履從容,行至堂中,仿佛閑庭信步,對周遭吳地名臣謀士或審視、或輕蔑的目光視若無睹。手中一柄潔白的羽扇,輕輕搖動,更襯得他眉目疏朗,雙目開闔之間,似有山川河岳、星辰運轉之象,深不可測。此人一出現(xiàn),整個喧鬧的大堂竟似安靜了幾分。伍晧望見此人氣度不凡,心中不禁贊嘆不已,生出結交之心。
那人先向主座孫權行禮,隨后轉向伍晧,微微一笑,拱手道:“久聞天機閣伍大俠之名,今日得見,幸甚幸甚?!?/p>
伍晧抱拳還禮:“大俠之名不敢自居,請問閣下高名?”
那人說道:“敝姓諸葛,單名一個亮字,是劉豫州帳下軍師?!保▌湓鵀樵ブ菽粒实么朔Q呼)
“原來是水鏡先生的高足,世人所稱‘臥龍’的諸葛孔明先生,伍晧早神交已久,今日一見,先生果有仙人之姿。”
諸葛亮賠禮道,“伍兄高抬了,亮奉命前來,只為共抗曹賊?!?/p>
孫尚香冷笑道:“你們那皇叔倒是會挑時候送溫暖?!保▌淠酥猩骄竿踔螅瑵h獻帝稱其為皇叔,故得此稱呼)
孔明也不惱,只是平靜地道:“郡主誤會了。令兄之事,自有真?zhèn)?,但如今敵勢滔天,唯有合縱連橫方可保全大局?!?/p>
孫權坐在席首一直沒說話,他當然也早有耳聞“臥龍”盛名,心想:寡人江東能賢名士眾多,看看這個諸葛亮是否真如傳聞中厲害。開口向張昭等重臣謀士說道:“子布,卿等有何意見,但說無妨。”東吳首席謀士張昭,字子布,主和一派唯其馬首是瞻。
張昭聽見孫權默許,嘴角冷笑,率先發(fā)難。只見他起身行禮,轉而向孔明問道:“昭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臥隆中,放言自比管仲、樂毅(管仲、樂毅是春秋時期上古大能),敢問先生確有此事?”
諸葛亮道:“亮拿些稀松平常之事與之相比罷了?!毖韵轮?,竟是比管仲、樂毅厲害得多。
張昭又質問道:“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于草廬之中,幸得先生輔佐,以為如魚得水,正欲席卷荊襄之地。如今卻將此地拱手獻曹,不知是出于何等的高見?”
諸葛亮心想,張昭乃孫權手下第一謀士,若不將他難倒,如何說服孫權,遂答道:“于亮看來,取這漢水以上之地,如探囊取物。然而,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劉表之基業(yè),因而堅決推辭。相反,劉琮(荊州牧劉表次子)年幼無知,聽信佞言,暗自降曹,致使曹操得以猖獗。如今,我主駐兵江夏,別有良圖,此等大計非等閑可知也?!?/p>
張昭嘲諷道:“如真這樣,先生的言行便自相矛盾了。先生曾狂言自比管仲、樂毅,管仲輔佐齊桓公九合諸侯,一舉匡扶天下;樂毅扶持微弱的燕國,奪下齊國七十余城——此二人者,確是濟世之才?!?/p>
“先生在草廬之中,尚可笑傲風月,抱膝閑坐。如今先生既然跟隨劉豫州,應當為天下蒼生興利除害,剿滅亂賊。況且劉豫州在未得先生之前,尚可縱橫寰宇,割據城池;今得先生,人皆仰望。就連懵懂小童都說是如虎添翼,漢室復興有望,曹氏即將滅亡。朝廷舊臣,山林隱士,無不拭目以待;皆認為可撥高天之云,仰日月之輝,拯黎民于水火之中,安天下于枕席之上。”
“可自從先生您歸附劉豫州后,曹兵一出,卻丟盔棄甲,望風而逃;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輔劉琦而據疆土(劉琦乃劉表長子,信任劉備,并未降曹);乃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無容身之地——由此可見,劉豫州既得先生之后,反不及從前了。這難道是管仲、樂毅的所作所為嗎?昭言語硬直,先生請勿見怪!”
諸葛亮聽罷,啞然失笑,目光掃過張昭,微露不屑,朗聲道:
“鵬飛萬里,其志豈群鳥能識哉?”
“譬如人染上難治之癥,應先飲清淡粥水滋養(yǎng),服用平和藥物調理;待他臟腑功能漸復,身體穩(wěn)定,再以肉食補充營養(yǎng),用猛藥徹底治療。如此疾病才能根除,人才能得以康復。若不待其氣脈和緩,便投以猛藥重味,想保安康,實是為難。”
“我主劉豫州,之前兵敗汝南,寄附于劉表,軍士不足千員,武將只關張二人而已——此正如染上難治之癥。新野不過山僻小縣,人民稀少,糧食鮮薄,劉豫州只是暫借以容身,難道會一直坐守于此?在兵甲不全,城郭不固,軍隊不經訓練,糧食不足繼日的情況下,我主卻能在博望坡燒毀敵營,在白河利用河水大破曹軍,使夏侯惇、曹仁等心膽俱裂,亮認為管仲、樂毅的用兵也未必能及劉豫州。”
“至于劉琮降曹,我主實屬不知,且又不忍趁亂奪同宗劉表之基業(yè),此真大仁大義也。當陽之敗,劉豫州見有數(shù)十萬赴義相隨的百姓,扶老攜幼,實不忍棄之不理,日行十里,不思進取江陵,甘愿與百姓共同面對失敗,此亦大仁大義也?!?/p>
“寡不敵眾,勝負乃兵家常事。當年漢高祖劉邦數(shù)敗于項羽,但垓下一戰(zhàn)卻最終得勝,繼而一統(tǒng)天下,開創(chuàng)漢代數(shù)百年基業(yè),此非韓信的良謀么?韓信久侍劉邦,也并未常勝。國家大計,關系社稷安危,須有主謀之人高瞻遠矚、運籌帷幄。而非空談爭辯之徒、虛譽欺人之輩可比。紙上談兵,無人可及;臨敵應變,百無一能。若此,實為天下人恥笑!”
諸葛亮此一番言語,說得張昭并無一言回答,憤然揮袖,坐回席中。
座上一人朗聲挑釁,問道:“如今曹操手握百萬大軍,手下將領成千上百,聲勢浩大如龍驤虎視,正準備一舉吞并江夏,先生認為該如何應對?”
諸葛亮一看此人,乃東吳謀士虞翻。淡然回應:“曹操收編的不過是袁紹那些蟻聚殘兵,又脅迫劉表那些烏合之眾歸順,雖數(shù)百萬眾,也不足為懼?!?/p>
虞翻冷笑道:“劉備敗于當陽,困在夏口走投無路,現(xiàn)在低聲下氣求教于人,卻還說不懼,這分明是恬不知恥,大言欺人!”
諸葛亮反諷道:“劉豫州憑借幾千仁義之師,又怎能敵百萬殘暴之眾?退守夏口,是在等待時機。如今江東兵精糧足,又有長江天險,可在座卻想讓你等主公屈膝降曹,不顧天下人恥笑。由此而論,劉豫州才是真正不懼曹操之人!”虞翻卻被駁得無話可說。
孫權正在用指節(jié)輕扣案幾,若有所思,忽聽孔明此言,明知其出言相激,但也不覺面色微沉。
座間又有一人問道:“孔明,您是想效仿張儀、蘇秦的口才,來游說東吳抗曹的嗎?”
諸葛亮一看,乃東吳謀士步騭在試探自己??酌饕庥Ц咛K秦、張儀,回應道:“步子山認為蘇秦、張儀只是辯士,卻不知他們實為豪杰!蘇秦配掛六國相印,張儀兩任秦國相國,皆有匡扶國家之高略,豈是那些畏強凌弱、懼刀怕劍之人能比!你等一聽曹操的虛假詐言,就畏懼投降,還好意思嘲笑蘇秦、張儀嗎?”步騭默然無語。
忽聽一人問道:“孔明認為曹操是何人?”
諸葛亮望向其人,乃東吳謀士薛綜,憤然道:“曹操乃漢賊也,又何必多問?”
薛綜說道:“先生此言差矣。漢朝國運歷傳至今,天命已然將盡。如今曹操已占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歸心。而劉豫州卻不識時務,強欲與其抗爭,正如以卵擊石,怎能不?。俊?/p>
諸葛亮厲聲斥責道:“薛敬文怎能說出如此不忠不義、無君無父之言!人,生存于天地之間,應以忠孝為立身根本。你既為漢朝臣子,既見有不忠朝廷之人,應當誓言共戮,此為忠臣之道。今曹操祖宗叨食漢祿,不思報效,反懷篡逆之心,天下人臣共憤。你卻大言說其為天命所歸,真是無父無君之人,如此為人不值得亮與你多言!請別再說了!”薛綜滿面羞愧,悻悻回坐。
孫權與周瑜對視一眼,均覺眼前這諸葛亮果非平凡,伍晧更是越聽越佩服。
座上又有一人應聲問道:“曹操雖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嫌,但好歹也是相國曹參之后,而劉豫州雖自說是中山靖王后裔,但卻無可稽考,眼見之下,不過是個織席販鞋的莽夫而已,又怎能與曹操抗衡呢?”
諸葛亮斜眼看去,是東吳謀士陸績,此人譏笑劉備出身低微。
他微笑道:“你莫非就是袁術座間懷橘的陸績?請你先行坐下,聽亮一言?!崩^續(xù)說道:“曹操既為曹相國之后,則世世代代都應屬漢朝臣子。如今他專權跋扈,欺凌君父,這不僅是對君上的大不忠,也是對祖先的大不敬,哪怕不是漢室之亂臣,也屬曹氏之賊子。劉豫州堂堂皇室后裔,當今圣上按世系冊封他爵位,怎么能說‘無可稽考’呢?況且高祖劉邦出身亭長之卑微,卻能一統(tǒng)天下;織席販鞋,又何須覺得恥辱?先生小兒之見,不足與高士共談!”陸績語塞。
忽聽座間一人說道:“孔明所言,皆強詞奪理,均非正論,不必再說。請問孔明所研習的是哪些經典?”
諸葛亮一瞧此人,乃東吳謀士嚴畯,泰然道:“說話須尋章摘句,乃迂腐書生所為,何能興邦立國?且看古之賢能,伊尹、姜子牙、張良、陳平皆是耕田垂釣之輩,卻皆有匡扶宇宙之才,也未聽聞其生平研習哪些經典。他們又豈能效仿迂腐書生,執(zhí)著于筆硯之間,數(shù)黑論黃,舞文弄墨而已?”嚴畯垂頭喪氣不能回答。
這時又有一人大聲說道:“先生口出狂言,侮辱儒士,未必有真才實學,恐怕要被真正的儒家學者所笑?!?/p>
諸葛亮一瞥那人,是汝南的程德樞。他泰然自若,徐徐說道:“世上儒者,有君子小人之別。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抗邪,務必要惠澤當世,名留千古。若說小人之儒,以雕字為務,以辭墨為工,年輕時作詩,年邁時讀書;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說例如楊雄(西漢思想家),以文章?lián)P名于世,卻屈身侍奉王莽(西漢大臣,曾篡位,為儒家之恥),不免投閣自盡,不得善終,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卻又何足道哉!”程德樞不能對。
眾人見諸葛亮對答如流,盡皆失色。
諸葛亮手搖雀羽天龍扇,氣定神閑,憑三寸之舌,獨戰(zhàn)群儒,席間雖無刀光劍影,但此番言語交鋒,針尖對麥芒,其緊張激烈大不遜色于戰(zhàn)場硝煙烽火。
伍晧靜立一旁,冷眼旁觀這場唇槍舌劍。他見諸葛亮面對張昭、虞翻、步騭、薛綜、陸績、嚴畯、程德樞等人或明嘲暗諷、或引經據典、或人身攻擊的輪番詰難,始終神色自若,羽扇輕搖。其言辭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時而引用經典,針鋒相對;時而避實擊虛,巧撥千斤;時而犀利如劍,直指要害,駁得對手啞口無言。尤其是那句“鵬飛萬里,其志豈群鳥能識哉?”以及怒斥薛綜“無君無父”之言,更是氣勢凜然,擲地有聲。伍晧心中暗贊:“好一個臥龍先生!言談舉止,已見經緯天地之才。其胸中韜略,恐遠不止于此。若能與此人并肩,何愁天下不定?” 他看向諸葛亮的眼神,充滿了英雄相惜之意。
席間座上張溫、駱統(tǒng)二人,又欲問難。忽然右首東吳武將列席中,走出一人,此人高大威猛,虎背熊腰,正是東吳糧官,姓黃,名蓋,字公覆。只見黃蓋朗聲對諸葛亮說:“我聽先生所說,多有獲益,但先生說話太多,不如沉默少說。既然先生有金石良言,何不奉獻給我主,卻在此與眾人辯論?”黃蓋是主戰(zhàn)一派的悍將,向來看不慣主和派的軟弱。
孔明微笑答道:“諸君不知世務,互相問難于亮,亮不容不答?!?/p>
東吳主戰(zhàn)一派多為驍勇武將,如程普、韓當、黃蓋等人,但他們不善言辭,多次都被主和一派的文官謀士說得無可反駁,此時雖覺得諸葛亮神態(tài)傲慢,但剛剛他的精彩言論懟得一眾主和派啞口無言,真是大快人心。呂蒙等數(shù)名武將居然不禁喝出彩來。
周瑜瞪了呂蒙一眼,也心覺此人實屬厲害,用眼色向孫權請示,孫權心中一直難以定奪,但是被諸葛亮這般明里暗里的相激,哪里能忍,當下向周瑜微微點頭。
周瑜緩緩開口:“你家主公愿意結盟,可有誠意?”
孔明頷首,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上前去:“這是劉皇叔親筆所書,愿以荊州為界,共守盟約,并調水軍兩萬人,由關羽、張飛兩位將軍帶領,協(xié)助江東御敵?!?/p>
眾人皆是一震。孫權等都知劉備大敗于曹操,實是兵疲馬乏,現(xiàn)愿意調兩萬水軍,可說是傾巢而出,哪怕江東水師才五萬人,如此一來,確見劉備誠意甚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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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赤壁江面上驟然起風。
晨霧未散,江濤拍打船只,嘩嘩作響。北方水寨燈火通明,曹操坐鎮(zhèn)中軍大帳,目光如炬。
他手中正拿著一封密報,臉色陰沉。
“伍晧果然沒死?!彼翱磥磉@小子還真有點本事。”
帳外忽有人稟報:“主公,張遼將軍求見!”
話音剛落,張遼快步走進,神色凝重:“啟稟丞相,江東與荊襄已結盟,周瑜正調兵遣將,似有反撲之勢?!?/p>
曹操嘴角輕揚:“有趣。他們以為區(qū)區(qū)數(shù)萬水軍就能撼動孤八十萬雄獅?”
張遼遲疑道:“可是……,我軍長于平原馬戰(zhàn),如今這江上水戰(zhàn),恐怕……”
“無妨?!辈懿贀]袖一笑,“孤鐵索連環(huán)早已備好,我百萬大軍可在江面上如履平地?!?/p>
張遼默然退下。
曹操的鐵索連環(huán)是接受了“鳳雛”龐統(tǒng)的建議,龐統(tǒng)雖非劉備部下,但與諸葛亮同為水鏡先生門徒,世間并稱二人為“臥龍鳳雛”,得知諸葛亮東渡說吳抗曹,并暗中借意投靠曹操,獻鐵索連環(huán)計相助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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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江,赤壁銜陽,天光云影半染金霜,峭壁橫云,倒影搖青,碎金萬斛隨浪粼粼。一艘漁舟上,江風輕拂,兩人在舟中琴笛協(xié)奏,男子手持長笛,正在吹奏一曲《斷腸調》,只見他面容俊朗,眉宇間透露著堅毅果敢的英氣,英姿卓卓,氣宇軒昂。女子手撫七言古琴,彈奏著一曲《胡笳十八拍》相和,只見她玉肌凝雪,杏眸含露,眉掃遠山之翠,唇點櫻桃之朱,廣袖流云,纖腰束素,渾似弱柳扶風。
二人雖演曲調不同,但因都極負音律天份,琴聲柔和似水,笛音清脆如風,二人心意相通,合奏之下,旁人聽來竟不覺任何違和之感。
一曲奏罷,貂蟬拿出錦帕輕輕擦拭琴弦,臉上已然紅暈雙飛,她猶豫了片刻,終是開口對伍晧道:“伍大哥,你說我們二人相識多久了?”
伍晧把笛子插回腰間,想了想,答道:“自斷魂崖一役相識,至今我與嬋兒相識已有十五個月多八天?!?/p>
貂蟬“啊”的一聲輕呼,臉上羞紅及鬢,鶯聲低語:“沒想到你竟記得如此清楚,但嬋兒所記日子卻是十六個月多一天?!闭Z畢,眼含疑惑之意看著伍晧。
“不能啊?!蔽闀壱菜刂跸s聰穎過人、心思細膩,除非她不上心,但她既然有用心記著日子,斷然不會出錯?!拔也豢赡苡涘e,難道真是我記錯了?”
此時兩人各自沉思片刻,突然都面露驚詫之色,互相對望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難以置信的慌亂。
“我們什么時候分開過?”他們竟異口同聲問道。
伍晧強自鎮(zhèn)定,思索道:“硬要說的話,就是斷魂崖之后,和當初徐州被圍,嬋兒你留在了徐州呂布軍營,而我護送劉皇叔的家眷出城,后在小沛城外被呂布所擒那段時間?!毙闹邢氲絻H短短的分開了兩次,卻一直和貂蟬在一起,心里不禁升起一陣暖意。
貂蟬應道:“是的,就第一次和伍大哥你分開了五天,接著就是徐州那次分開了二十一天。”
“嘩啦!”
伍晧突然踉蹌后跌兩步,不小心碰倒身后桌幾上的青花茶碗,摔在地上發(fā)出脆響,瓷片四散如雪。
只見他滿面不可置信,聲音竟有些顫抖:“不……不可能!我清楚記得,我們第一次分離只一天,而第二次被呂布所擒大概就三天左右?!?/p>
此時貂蟬也臉現(xiàn)驚懼之色,兩人久久不能言語。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時刻,兩人漸漸冷靜下來,伍晧率先開口道:“嬋兒,我們先別自亂了陣腳,慢慢分析一下,都把一些細節(jié)列舉出來,細細推敲?!?/p>
貂蟬正欲開口答允,忽聽遠處江上傳來了一道悠揚低沉的聲音,
“天云小友,可否移步江心小島,與老朽一聚?”
兩人均覺聲音雖聽在耳里,但卻像是從自己心里肚里傳出一般。
伍晧猶疑片刻,貂蟬緊緊拉著她手,眼中滿是擔憂和惶恐,他輕拍她的手背,慰言道,“或許我們可以藉此機會,驗證一下我們的假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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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濃,寒風刺骨。
而在長江南岸,一座孤島靜靜矗立于江心,四周波浪翻涌,仿佛蘊藏著某種玄機。
伍晧獨自登島,衣袂飄飄,踏浪而來。
這便是“水鏡臺”。
傳說中,此地乃上古奇門遁甲之祖所設,能映天地萬象,悟水性之道。許多江湖人士曾慕名而來,卻無不空手而歸,大部分是連小島都找不到,只有極少數(shù)人找到小島卻又無法登島。
伍晧此時站在臺上,抬頭對著朗朗星空,暗運星辰訣閉目感應,感受江水流動,星辰軌跡。
忽然,一道蒼老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友,你倒是有幾分慧根?!?/p>
伍晧猛然睜眼,只見一位白發(fā)老叟不知何時已坐在離自己不到一丈遠的石墩之上,手持竹杖,垂釣江心。
“敢問前輩高名?”伍晧謹慎問道。
老叟笑了笑:“名字早忘了。世人皆稱我‘水鏡先生’便罷。”
伍晧心頭一震——這個名字,在天機閣典籍中曾有記載!傳聞他也是曠世奇才“臥龍鳳雛”的老師。
“您就是……那位隱世高人?”
“算是吧?!彼R先生拄杖站起,“說起來,除了劣徒二人,這里幾十年來都沒人踏足了。小友今夜既然賞面來訪,老朽高興得緊啊?!闭f罷,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伍晧日間才得見老叟口中的劣徒之一——諸葛亮語出驚人,技壓群儒,心中好生敬佩,此時居然能見到孔明的師父,定然比諸葛亮厲害不止數(shù)倍,當下畢恭畢敬,鞠躬行禮:“還請前輩不吝賜教?!闭Z氣懇切真誠。
“賜教談不上?!彼R先生眼中閃過一縷光芒,“老朽贈你一陣法權當見面之禮,能否領會,便看小友的造化了?!?/p>
說罷,他輕輕一揮袖,江水頓時騰起,化作八道五丈高的旋渦,圍繞著他旋轉不止。
八道漩渦分占乾、坤、坎、離、震、巽、艮、兌八個方位,漩渦中竟暗藏天、地、水、火、雷、風、山、澤之威。
“此為水鏡八陣,講究借勢而行,順勢而變,因勢而動,乘勢而起?!彼R先生徐徐說來。
伍晧凝神靜觀,潛心感受著這其中奧妙。
接下來數(shù)日,他日夜苦練參悟,直至筋疲力盡。
每當他快要支撐不住時,水鏡先生便淡淡一句:“記住,江水無形,唯心有定,方能控流?!?/p>
終于,那一夜,他在夢境中隱約窺見陣圖全貌。
醒來時,晨曦初照,江水平靜如鏡。
他緩緩抬起雙手,意念一動,水中竟浮現(xiàn)出八卦圖案,宛如天成。
“好了?!彼R先生點點頭,“小友你可以回去了。”
“前輩不隨我一同前往?令高徒諸葛孔明也在營中?!蔽闀墕枴?/p>
“老朽的使命已完成。”水鏡先生轉身望向遠方,“剩下的,得靠小友你自己了?!?/p>
伍晧跪下拜了八拜,站起又深深鞠了一躬,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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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赤壁孫劉聯(lián)軍大營。
周瑜眉頭緊鎖,盯著桌上的地圖,思索良久。
就在這時,帳外一陣輕盈的腳步聲響起。
“大都督?!笔酋跸s的聲音。
周瑜抬頭望去,只見她一身紫羅素裙,翩然而至,眉宇間透著一股從容。
“貂蟬姑娘來了,可有要事?”周瑜問道。
貂蟬輕輕點頭,在他面前坐下,緩緩展開手中的綢帶。
“這是我近日參悟《天女散花》所得的一段舞譜?!?/p>
“哦?”周瑜露出興趣。
貂蟬起身,開始起舞。
她的身姿如柳絮飄飛,兩袖舒展如蝶翼,每一步都踩著風聲,每一個轉身都掀起一陣漣漪。
忽然,她在旋轉中灑出幾片花瓣,花瓣落地,竟排列成一個奇特的圖形——火形九宮格!
“這是……”周瑜瞳孔微縮。
貂蟬停下舞步,微笑道:“若能在夜晚以火油配合此舞節(jié)奏投放,便可形成連鎖爆燃?!?/p>
周瑜猛地站起,激動地雙手撫掌摩擦:“妙極!就是火攻!感謝貂蟬姑娘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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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艘小舟悄然渡江。
船上之人,身影纖細,動作利落,正是孫尚香。
她身穿黑衣勁裝,腰間佩劍,眼神銳利如鷹。
“到了。”她低聲自語。
前方,正是曹軍水寨。
她輕輕躍上棧橋,身形一閃,已潛入黑暗之中。
巡邏的士兵絲毫未曾察覺。
她一路穿行,避過重重崗哨,直奔中軍大帳。
帳內,不多時,孫尚香便順利找到了那張藏在案幾底下的圖紙——鐵索連環(huán)圖!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圖紙,收入懷中。
正當她準備離開時,忽然聽見腳步聲逼近。
“什么人?!”對方驚呼。
她毫不猶豫,拔劍而出,身形如鳳,一招“千翎鎩羽”,以退為攻,封鎖敵人追擊,隨后瞬間閃出帳外,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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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寺,鐘聲悠遠。
伍晧、貂蟬、孫尚香三人圍坐在佛殿一角,桌上鋪開水鏡八陣圖與鐵索連環(huán)圖。
“依照水鏡八陣推演,三日后亥時,會有東南風襲江而來?!蔽闀壷钢岁噲D,“只要我們能在此時發(fā)動火攻,借助鐵索相連之勢,便可一舉焚其半數(shù)戰(zhàn)船。”
孫尚香點頭:“我已經探明曹軍布防薄弱點,只要東風一起,我便可帶隊突襲。”
貂蟬輕聲道:“我會安排火油箭手埋伏兩岸,等風起那一刻,萬箭齊發(fā)?!?/p>
周瑜走進殿中,聽聞他們的計劃,沉吟片刻后道:“或許此計還需一個契機,方保周全?!?/p>
伍晧看著周瑜,眼神堅定:“想必公瑾心中已有人選?!?/p>
就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緊接著,一名斥候沖進大殿,滿臉驚恐:“報!!南岸……南岸突然起了怪風,無數(shù)火船無人驅駛,竟自發(fā)朝曹陣漂去——”
話未說完,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火焰沖天而起,照亮夜空!
伍晧猛地站起,望向北方,面色驟變:“不對勁……這個時候,不該有東南風才對……”
他猛然回頭,看向貂蟬:“是你安排的火船?”
貂蟬搖頭:“我沒有下令提前行動!”
這時,孫尚香猛地掏出鐵索連環(huán)圖,皺眉道:“糟糕,圖紙……是假的!曹軍并未按圖紙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