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吳秀蘭那張八十七萬的賬本照片,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歐陽老宅(醫(yī)療應急)”微信群的虛擬界面上,也燙在門外每一個歐陽家子女的心頭。
八十七萬!這個龐大到令人眩暈的數字,像一面冰冷無情的照妖鏡,瞬間將剛才那場圍繞十萬塊AA制而爆發(fā)的、充滿銅臭和刻薄謾罵的爭吵,映照得無比丑陋、渺小和荒誕。
群聊里死一般的寂靜。
趙娜那囂張的豪宅照片和周偉冰冷的律師宣言,都在這份沉甸甸的、跨越三十年的付出面前,黯然失色,甚至顯得可笑。
寒風似乎也凝滯了,老宅門外,只有手機屏幕幽幽的冷光和幾張慘白僵硬、寫滿震驚與難堪的臉。
“八…八十七萬?”歐陽玲的聲音帶著哭腔后的顫抖,打破了死寂,她茫然地看著眾人,又看看手機,“秀蘭阿姨她…她三十年沒拿工資?”
巨大的震驚過后,一股更深的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這筆錢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保姆吳秀蘭與歐陽家,絕不僅僅是簡單的雇傭關系!
這筆天文數字般的“債務”,像一團巨大的、充滿未知的陰影,籠罩在父親病危和拆遷巨款的謎團之上。
“現(xiàn)在不是算這個的時候!”李莉猛地出聲,聲音帶著一種被刺痛后的尖銳反彈,她用力劃掉手機屏幕上的賬本照片,仿佛要抹去那份令人窒息的“良心債”,“爸還在ICU等著救命錢!
老宅進不去,錢拿不出來,光知道欠保姆錢頂個屁用!”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眾人,最后釘在歐陽明臉上,“遺囑!爸肯定立過遺囑!找到遺囑,就知道錢在哪!就知道這房子、這拆遷款到底該怎么分!
有了錢,什么都好說!”
“遺囑”兩個字,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剛剛被賬本震懾住的、每個人心底最深處的那點私欲和算計!
是啊,遺囑!
父親歐陽德是個極其傳統(tǒng)、做事一板一眼的人。
他不可能不為自己身后事、為這棟承載了一生的老宅、為那筆即將到賬的巨額拆遷款做安排!
找到遺囑,就能撥開眼前的迷霧,就能掌握主動權!甚至…就能解決那該死的三十萬醫(yī)療費!
這個念頭,如同最誘人的毒餌,讓所有人的眼神都瞬間變了。
恐懼、猜忌、絕望,暫時被一種更強烈的、名為“尋找”的欲望所取代。目標前所未有的清晰——必須進入老宅!必須找到書房!必須翻出遺囑!
“撬鎖!翻墻!不管用什么辦法!必須進去!”歐陽輝第一個響應,他擼起袖子,臉上重新燃起一種近乎猙獰的急切,仿佛遺囑就是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鑰匙。
“對!側門那把鎖舊了,試試能不能撬開!”歐陽明也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暫時將保姆那筆巨債帶來的沖擊壓下。
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墻角堆放雜物的地方,那里有幾根廢棄的鋼筋和一根粗壯的撬棍。
希望,或者說對遺囑的渴望,暫時壓倒了恐懼。眾人不再猶豫,歐陽明和歐陽輝合力將沉重的撬棍抬了起來。
周偉也難得地挽起了昂貴的西裝袖子,上前幫忙。
三個男人合力,沉重的撬棍前端卡進了側門那把老式掛鎖的鎖環(huán)里。
“一!二!三!用力!”歐陽明低吼。
“嘎吱——!”
“哐當!”
金屬扭曲斷裂的刺耳聲響在死寂的深夜里格外驚心!那把銹跡斑斑的老鎖,在蠻力的作用下應聲而開!
側門,終于被強行打開了!
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木頭腐朽和淡淡油煙味的、屬于老宅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
眾人顧不得許多,爭先恐后地涌了進去。
狹窄的廚房一片狼藉,鍋碗瓢盆散落,但無人停留,目標直指位于堂屋東側的父親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著。歐陽明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
一股更濃重的、帶著舊書和墨汁味道的氣息涌出。
書房不大,陳設極其簡單:一張厚重的老式書桌,一把磨得油亮的藤椅,一個占據了大半面墻的、頂天立地的老式書柜,里面塞滿了各種泛黃的書籍、文件和雜物。
書桌上,一盞蒙塵的綠色玻璃罩臺燈,一個插著幾支禿頭毛筆的筆筒,還有一個厚重的、黃銅包角的紫檀木硯臺。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被書桌旁邊墻角立著的一樣東西牢牢吸引!
那是一個半人高的保險柜!
深灰色的金屬外殼,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幽光。
厚重的轉盤密碼鎖,像一只沉默而警惕的眼睛。柜門緊閉,嚴絲合縫。它像一個忠誠的衛(wèi)士,守護著主人最深的秘密。
“保險柜!遺囑肯定在里面!”歐陽輝第一個沖了過去,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和貪婪。
他蹲下身,迫不及待地伸手就去擰那個冰冷的密碼轉盤?!鞍值拿艽a會是什么?生日?媽的忌日?還是…”
“別亂動!”歐陽婷厲聲喝止,她快步上前,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保險柜周圍和書桌,“爸不會把密碼設得那么簡單!而且,找到鑰匙了嗎?”
鑰匙!眾人這才想起,這種老式保險柜通常需要密碼和鑰匙雙重開啟。
“找鑰匙!”李莉立刻下令,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揮感。
巨大的利益(遺囑和拆遷款)當前,她暫時拋開了與歐陽婷的嫌隙,展現(xiàn)出驚人的行動力。
尋找瞬間開始。
書房里的空氣變得緊張而灼熱,充滿了翻箱倒柜的窸窣聲和粗重的呼吸聲。
每個人都像紅了眼的尋寶者,目標明確——遺囑和鑰匙!
歐陽輝撲向書桌抽屜,粗暴地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倒在地上,信件、印章、舊照片、藥瓶散落一地。他急切地扒拉著,尋找著任何像鑰匙的東西。
歐陽玲和周偉則開始翻檢書柜,周偉還算克制,只是快速瀏覽著書脊和文件盒,歐陽玲則顯得有些慌亂,胡亂抽出一些舊書和文件袋,抖落著灰塵。
李莉的目光則盯住了書桌本身,她仔細地檢查著桌面的每一個角落,甚至用力敲打著桌板,試圖尋找隱藏的暗格。
她還不忘指揮歐陽明:“你去看看床底下!枕頭下面!爸習慣把重要的東西藏身邊!”
歐陽明應了一聲,轉身沖出書房,奔向隔壁父親的臥室。
只有歐陽婷,沒有立刻加入翻找。
她站在書房中央,目光緩緩掃過這間熟悉又突然陌生的屋子。她的眼神銳利如鷹,帶著一種審視和推理的冷靜。
她的目光最終落回那個沉默的保險柜上,落在密碼轉盤上,落在保險柜底部與地面相接的那條縫隙上。
保險柜底部…似乎有什么東西?
她蹲下身,湊近去看。保險柜底部與略顯不平的水泥地面之間,有一道窄窄的縫隙。
就在縫隙靠近內側的邊緣,似乎粘著一點小小的、不起眼的、顏色發(fā)暗的紙角?像是被什么東西撕扯后殘留的碎片。
歐陽婷的心猛地一跳!她毫不猶豫地伸出兩根手指,指甲小心翼翼地探進那道縫隙,屏住呼吸,極其輕柔地捻住那點紙角,一點一點地往外抽。
一張紙片被緩緩抽了出來。
只有巴掌大小,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暴力撕扯后剩下的半張紙。紙張已經嚴重泛黃發(fā)脆,布滿細密的折痕和污漬。
當紙片完全展現(xiàn)在眼前,看清上面內容的那一刻——
歐陽婷的身體,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擊中,猛地僵住了!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呼吸在那一瞬間徹底停滯!臉上所有的血色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慘白!她握著那半張紙片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仿佛那薄薄的紙片重逾千斤,又像握著燒紅的烙鐵!
“找…找到了嗎?”李莉剛好檢查完書桌,一無所獲,有些煩躁地轉頭,看到歐陽婷僵硬的背影和劇烈顫抖的手,疑惑地問。
歐陽婷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她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手中那半張泛黃的紙片吸走了,身體僵硬得像一尊石雕。
李莉皺了皺眉,快步走過去:“你找到什么了?”她的目光落向歐陽婷手中的紙片。
與此同時,翻箱倒柜的歐陽輝和歐陽玲夫婦也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停下了動作,疑惑地圍攏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歐陽婷手中那半張殘破的紙上。
慘白的手機燈光下(歐陽明不在,無人開燈),紙片上的內容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
那赫然是一張老式的**B超檢查報告單**!
紙張的抬頭上印著模糊的醫(yī)院名稱和徽標(隱約可辨是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報告單的大部分內容已經隨著另外半張紙的缺失而消失,但關鍵的信息部分,奇跡般地保留了下來:
**患者姓名:** 張秀芬(名字部分清晰)
**檢查日期:** 1988年4月17日(日期清晰)
**超聲所見:** ……宮內可見**雙孕囊回聲**,大小分別約……(關鍵描述部分清晰)
**超聲提示:** **宮內妊娠,雙絨雙羊雙胎**,約孕12周+……(診斷結論部分清晰)
**雙絨雙羊雙胎!**
1988年!母親張秀芬!
這幾個關鍵詞,如同最猛烈的驚雷,在狹小的書房里轟然炸響!
1988年!正是保姆吳秀蘭賬本起始的那一年!也正是歐陽婷記憶中,母親“因病”臥床許久、最終“只生下”她一個孩子的那一年!
雙胞胎?!
母親當年懷的竟然是雙胞胎?!
那…另一個孩子呢?!去了哪里?!
巨大的、打敗性的信息如同狂暴的颶風,瞬間席卷了每個人的腦海!震驚、駭然、難以置信、恐懼、茫然……種種情緒如同沸騰的巖漿,在每個人的臉上翻滾、沖撞!
“雙…雙胞胎?!”歐陽玲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而扭曲變調。
“1988年…媽…”歐陽輝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撞在書架上,震落一片灰塵。
李莉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死死盯著那張報告單,又猛地抬頭看向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的歐陽婷,眼神變得無比復雜和銳利。
就在這死一般的、被巨大秘密沖擊得幾乎窒息的寂靜中——
“哐當!”一聲巨響從門口傳來!
是歐陽明!他剛剛在父親臥室一無所獲,氣喘吁吁地跑回書房,正好撞見了這令人魂飛魄散的一幕!他手中拿著一個從父親枕頭下找到的、空空如也的舊鐵皮餅干盒(他以為是藏鑰匙的地方),此刻盒子脫手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他的目光,也死死地釘在了歐陽婷手中那張泛黃的B超單上。看清內容的瞬間,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門口,臉上血色盡褪,嘴巴無意識地張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中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震驚和……一絲深埋已久的、被喚起的恐懼?
書房的空氣凝固了。時間仿佛停滯。
只有那半張泛黃的B超報告單,像一道來自三十七年前的血色咒符,在慘白的手機燈光下,無聲地燃燒著,映照著每一張驚駭欲絕、寫滿問號的臉。
遺囑在哪里?無人再問。
空蕩蕩的保險柜無聲地矗立在墻角。
而一個關于雙胞胎、關于1988年、關于母親和保姆吳秀蘭那筆八十七萬巨債的、更加黑暗和驚悚的家族秘辛,已然掀開了它血腥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