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家村祠堂。
祠堂是村里最神圣的地方,只有處理極其重要或嚴(yán)重的事情時,才會在祠堂開會。
此刻,祠堂里氣氛肅穆,甚至可以說是壓抑。
張家村來的近四十號人,站在祠堂一側(cè),個個面色不善。
對面,則是王家村聞訊趕來的四五十號村民,以中老年人居多,表情復(fù)雜。
王煥春老村長拄著拐杖,站在祠堂正中央,臉色鐵青。
事情鬧到要在祠堂里解決,這已經(jīng)表明了他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也意味著,今天必須有個結(jié)果。
就在這時,祠堂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王建一行人,在王鴻釗的帶領(lǐng)下,低著頭,硬著頭皮走了進來。
一瞬間,祠堂內(nèi)近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們身上。
王建等人頓時感覺如芒在背,頭皮發(fā)麻。
王煥春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錐子,直勾勾地釘在為首的王建身上。
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開口問道:
“王建!”
“我現(xiàn)在,以王家村村長的身份問你!”
“今天下午在山里,你,是不是帶人要搶張家村張二狗獵到的那頭狍子?!”
王建心里一慌,但還是強作鎮(zhèn)定,擠出笑容辯解道:“村長,您老聽我說,事情......事情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子......”
“那是哪樣子?!你給我當(dāng)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當(dāng)著兩個村鄉(xiāng)親們的面,說清楚!”王煥春拐杖重重一頓,厲聲道。
老村長心里也憋著火,但他愿意給王建一個解釋的機會。
如果真是張家村的人信口雌黃,惡意誣陷,那他王家村的臉面,也不能白白被人踩!
“村長!”王建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連忙說道,“我們......我們當(dāng)時就是看二狗子一個人打到那么大個狍子,替他高興,就......就跟他開了個玩笑!”
“對對對!就是開玩笑!”旁邊的人也連忙附和。
“我們說要幫他抬回來,他可能誤會了!”
“是啊村長,我王建,您是知道的,我可是咱們村最守規(guī)矩的人了!我怎么可能真干出搶人獵物那種缺德事呢?”王建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道,試圖蒙混過關(guān)。
老村長王煥春聞言,眉頭微皺,似乎有些意動。
他渾濁的目光轉(zhuǎn)向張家村那邊,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張誠。
“二狗子......”
沒等老村長把話說完,張誠上前一步,平靜的目光掃過王建等人那一張張強作鎮(zhèn)定的臉。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激動,只是語氣平淡地開口,聲音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祠堂:
“王爺?!?/p>
他先是對著王煥春抱了抱拳,表示尊敬。
“我知道,這十里八鄉(xiāng),誰不知道您王爺是最講規(guī)矩,最重公道的人?!?/p>
“正因為如此,今天我們才敢敲鑼打鼓地來王家村,向您討個說法?!?/p>
張誠頓了頓,繼續(xù)道:“王爺,當(dāng)時在山里到底是什么情況,王建他們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
“但現(xiàn)在,空口無憑,他們一口咬定是跟我開玩笑,我還能說什么呢?”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王煥春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現(xiàn)在站出來,不爭辯他們是不是開玩笑。”
“我只想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問王爺您一句話?!?/p>
“這祖宗傳下來的山里規(guī)矩,往后,到底還守不守?!”
這一問,如同一記重錘,狠狠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老村長王煥春陷入了沉默。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眼神銳利,邏輯清晰,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核心。
正如張誠所說,只要王建他們死不承認(rèn),這事兒就成了扯皮。
但張誠根本不跟他們扯皮,他直接把問題上升到了規(guī)矩本身!
守不守規(guī)矩?
這不僅是王家村的事,更是這片大山里所有靠山吃山的人,賴以生存的根本!
如果今天王家村為了袒護自己人而模糊了規(guī)矩,那以后呢?
是不是誰拳頭大誰就有理?那這山里還不徹底亂套了?
王煥春深吸一口氣,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決斷。
他拄著拐杖,挺直了腰桿,聲音斬釘截鐵: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只要是進了這片大山的人,不管他是哪個村的,是張家還是李家,是王家還是趙家,都得給我老老實實地守著!”
“誰敢壞了規(guī)矩,自有村里的規(guī)矩來處置!絕不姑息!”
老村長的話擲地有聲,回蕩在肅穆的祠堂里。
王家村的村民們聞言,不少人暗暗點頭,覺得老村長這話在理。
王建等人則是臉色煞白,心沉到了谷底。
“好!”
張誠干脆利落地應(yīng)了一聲。
他再次對著老村長抱拳:“有王爺您這句話,就足夠了?!?/p>
他目光轉(zhuǎn)向面如死灰的王建等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至于王建他們,剛才在山里到底是不是跟我開玩笑,我想,在場的各位心里都有桿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至于王爺您要不要處理他們,怎么處理他們,那就是你們王家村自己的‘家事兒’了?!?/p>
“我一個外人,管不著,也不想管?!?/p>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又把皮球踢回給了王煥春,還順帶諷刺了王建等人。
說完,張誠不再停留,扭頭看向張大腦袋等人。
“大腦袋哥,各位兄弟,咱們走?!?/p>
“我相信王爺心里敞亮著呢,知道該怎么做才不墜了王家村和老祖宗的名聲。”
張大腦袋等人轟然應(yīng)諾。
王建看著張誠那干脆利落的背影,暗罵一聲奸詐。
這張二狗,三言兩語就把老村長給架在了火上烤!
老村長王煥春盯著毫不遲疑、大步向祠堂外走去的張誠,眼神復(fù)雜。
這小兔崽子,心思夠深,手段也夠可以!
張家村出了這么個人物,以后怕是......
他搖了搖頭,將思緒拉回眼前。
待張家村那近四十號人全部走出祠堂,祠堂里只剩下王家村的人。
氣氛瞬間變得更加凝重。
老村長王煥春瞇起眼睛,目光冷冷地掃過王建等人。
“外人都走了?!?/p>
“現(xiàn)在,可以跟我說實話了吧!”
王建還想嘴硬狡辯,可旁邊那個被打腫了臉的王山峰卻忍不住了,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村長!我們錯了!是我們不對,我們壞了規(guī)矩!”
他這一跪,其他人也繃不住了,紛紛低下了頭。
王衛(wèi)國更是上前一步,咬牙道:“村長!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這事兒是王建哥帶的頭,但我們也都跟著去了!我們認(rèn)罰!”
“好!”王煥春眼中閃過一絲贊許,“這才是我們王家村的男兒!做錯了事,就得認(rèn)!就得擔(dān)著!”
他大步走到王衛(wèi)國面前,聲音嚴(yán)厲:“脫衣服!”
祠堂里頓時一片寂靜。
這冰天雪地的,脫光了上身挨板子,可不是鬧著玩的!凍出毛病都是輕的!
王衛(wèi)國臉色發(fā)白,但還是咬緊牙關(guān),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飛快地脫掉了身上的棉襖和內(nèi)襯,露出了干瘦黝黑的胸膛和后背。
寒氣瞬間侵襲,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老村長王煥春走到王衛(wèi)國身后,高高揚起了手中的拐杖!
祠堂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啪!”
沉重的拐杖帶著風(fēng)聲,狠狠地抽打在王衛(wèi)國光裸的后背上!
一道清晰的紅痕瞬間浮現(xiàn)!
王衛(wèi)國疼得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卻死死咬著牙,一聲沒吭!
在場的村民們一個個表情復(fù)雜,卻沒有人開口求情。
就連王衛(wèi)國的父親,也只是緊緊握著拳頭,別過頭去,眼圈泛紅。
村規(guī)如鐵!
“啪!”
“啪!”
又是兩棍!狠狠落下!
三棍過后,王衛(wèi)國的后背已經(jīng)皮開肉綻,滲出了血絲。
“穿上衣服!”老村長收回拐杖,聲音依舊冰冷。
他喘了口氣,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如刀,射向臉色煞白如紙、全身抖得像篩糠一樣的王建。
“王建!”
“你身為帶頭的,壞了規(guī)矩,不僅不知悔改,還敢在祠堂之上,當(dāng)著列祖列宗和眾位鄉(xiāng)親的面撒謊狡辯!”
“罰你!”
“今晚就在這祠堂里跪著!給我好好反省!”
“等明兒個一早,開族譜!把你今天干的這混賬事,一筆一劃,給我記上去!讓王家子孫后代都看看,出了你這么個不肖子孫!”
“不!老村長!別?。。 ?/p>
王建他娘一聽要記上族譜,頓時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著抱住老村長的腿。
“村長!求求您了!健子他還年輕,他知道錯了!您饒了他這一回吧!這要是記上族譜,他這輩子就毀了?。。 ?/p>
記上族譜,那可是奇恥大辱,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甚至?xí)绊懽訉O后代!
......
另一邊,張誠帶著張家村眾人,浩浩蕩蕩地走在返回的雪路上。
來時的憤怒和緊張已經(jīng)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揚眉吐氣的暢快。
“二狗子,你說,王煥春那老家伙,真會照規(guī)矩罰王建他們不?”張大腦袋湊到張誠身邊,好奇地問道。
張誠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反問道:“大腦袋哥,要換做是你,帶人干了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還被人敲鑼打鼓地鬧到祠堂里?!?/p>
“你說,咱們村的老村長,會怎么收拾你?”
張大腦袋縮了縮脖子,嘿嘿干笑兩聲:“那......那老頭子肯定得把我腿打斷......我爹......我爹怕是當(dāng)場就得跟我斷絕父子關(guān)系,把我從家里攆出去......”
張誠沒再說話,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王煥春為了王家村的名聲,為了維護他自己作為村長的威信,也必須嚴(yán)懲王建,給所有人一個交代。
......
回到張家村,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透。
張誠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讓張大腦袋等人先等一等。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柴刀將那頭狍子分割開。
他自己留了狍子腿和一些雜碎,剩下的肉,他切成了大小不一的塊。
“大腦袋哥,劍豪,鐵錚,宏毅......”
張誠點著名字,將幾塊最大的狍子肉分給了張大腦袋、張劍豪、張鐵錚和李宏毅等幾個出頭最多、或者之前幫過他的人。
“各位兄弟,今天辛苦大家跟我跑這一趟,為咱們張家村爭了口氣。”
“這點肉不成敬意,大家拿回去給家里添個菜?!?/p>
其余跟著跑了一趟的年輕人,也都分到了一小塊肉。
雖然不多,但在這缺衣少食的年頭,也是難得的葷腥。
眾人頓時喜笑顏開,紛紛道謝。
“二狗子,你太客氣了!”
“都是一個村的,應(yīng)該的!”
“以后有事招呼一聲!”
張誠的做法,無疑讓他在村里年輕一輩中的威望,又提升了不少。
分完肉,人群漸漸散去。
張誠提著自己那份狍子肉,向著后院的黃泥屋走去。
忙活了大半天,又是打架又是跑路又是對峙,最后到手的,也就這么幾斤肉。
看起來,有點得不償失。
但張誠知道,今天敲鑼打鼓去王家村這一趟,收獲的,遠不止這點肉。
他收獲的是規(guī)矩的維護,是自身威懾力的提升,是村里人對他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
這些無形的東西,比幾斤肉重要得多。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屋里火塘的火燒得正旺,驅(qū)散了些許寒意。
張誠有些驚訝地看到,矮桌子上居然擺放著兩盤菜。
一盤是早上剩下的燉狼肉,還冒著熱氣。
另一盤,居然是腌得發(fā)黑的咸菜疙瘩。
“這腌菜是哪兒來的?”張誠下意識地問道。
坐在矮桌子前,正小口小口啃著狼肉的施陽陽抬起頭,歪著脖子,茫然地望著他。
就在張誠以為她又犯糊涂,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時候,她卻含混不清地吐出幾個字:“嫂子......拿來的?!?/p>
嫂子?
二丫?
張誠挑了挑眉,將狍子肉放在墻角的木盤里,走到桌邊坐下。
他看著施陽陽,嘴角帶著一絲笑意:“你還知道她是嫂子?”
施陽陽停下啃肉的動作,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說道:“嫂子......教我......叫她......嫂子......”
好吧,看來還是在復(fù)述二丫的話。
不過,能記住,能說出來,已經(jīng)是很大的進步了。
“吃!”施陽陽用沾著油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狼肉。
“嗯,一起吃?!睆堈\笑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里。
奔波勞累了一天,熱乎乎的肉食下肚,疲憊感頓時緩解了不少。
十幾分鐘后,兩人吃完了晚飯。
張誠走出黃泥屋,借著微弱的月光和雪地反光,再次在院子里扎起了馬步。
今天在山里跟王建那伙人動手,前后不過半分鐘,他就感覺氣息有些不穩(wěn),體力消耗很大。
這具身體的底子還是太差了。
體能訓(xùn)練,一天都不能停!
實戰(zhàn)是檢驗訓(xùn)練成果最好的方式,但也暴露了短板。
力量、耐力、爆發(fā)力,都需要大幅度加強。
就在張誠沉浸在軍體拳的一招一式中,感受著肌肉的撕裂和力量的凝聚時,前院的門被輕輕推開。
二丫挺著個大肚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她似乎有些怕張誠,看到張誠在練拳,連忙低下頭,快步溜進了黃泥屋。
張誠注意到她懷里好像揣著什么東西,但也沒太在意,繼續(xù)自顧自地打拳。
過了兩三分鐘,二丫又低著頭從黃泥屋里走了出來,依舊不敢看張誠,匆匆忙忙地回了前院。
張誠有些好奇,收了拳勢,擦了擦額頭的汗,轉(zhuǎn)身走回屋內(nèi)。
“面餅?”
他驚訝地看到,矮桌子上,居然多了兩個巴掌大的、黃澄澄的粗糧面餅。
這年頭,老張家還能拿出粗面來?
被李家搶成那樣,按理說早就斷糧了才對!
“吃!”施陽陽拿起一個面餅,笨拙地遞向張誠。
張誠笑著搖搖頭,把面餅推了回去:“我剛吃飽了肉,吃不下了。你收起來,明天早上吃。”
看來,二丫對施陽陽,是真上心了。
夜色漸深。
這個年代,這個時節(jié),鄉(xiāng)村的夜晚單調(diào)而寧靜,除了風(fēng)雪聲,幾乎沒有任何娛樂。
張誠燒了點熱水,幫施陽陽簡單擦了擦臉和手。
然后,他將火塘里的柴火添足,便摟著冰涼卻柔軟的施陽陽,裹緊了那床從張聚財家“換”來的棉被,沉沉睡去。
養(yǎng)精蓄銳,明天,或許還要進山。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睡得正沉的張誠,猛地被一陣急促而混亂的敲鑼打鼓聲驚醒!
“哐哐哐?。?!”
“咚咚咚?。?!”
那聲音,比下午他們?nèi)ネ跫掖弭[事時還要響亮,還要急迫!還夾雜著隱約的呼喊聲!
“啥情況?!”
張誠瞬間坐起,睡意全無,眉頭緊緊皺起。
這深更半夜的,誰家在敲鑼?
出事了?
他聽著那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鑼鼓聲,表情變得有些怪異。
他迅速鉆出溫暖的被窩,飛快地穿上棉襖棉褲。
被吵醒的施陽陽也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他。
“你繼續(xù)睡,別怕。”張誠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出去看看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