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張誠的拒絕干脆利落,張大腦袋張了張嘴,終究沒再堅持。
他心里五味雜陳。
要說不羨慕張誠那是假的,誰不眼紅那鍋香噴噴的狍子肉?
可要說張誠打死狼王全是運氣......張大腦袋自己都不信。
那份冷靜,那份狠辣,還有那神乎其神的槍法和救人手段,絕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張二狗能有的。
這小子,像是徹底變了個人。
或許真像村里老人說的,走了什么邪運,得了山神的“指點”?
張大腦袋搖搖頭,不再深想。
他承認自己這伙人跟張誠比,確實差了一大截。
之前被狼群包圍,若不是張誠出手,他們就算能活下來幾個,也絕對是死傷慘重。
人多有人多的好處,但碰上真正的危險,一個頂用的強手,比一群烏合之眾強太多了。
他今天來邀請,存著幾分試探,也帶著點拉攏,甚至還有一絲隱晦的嫉妒。
既然張誠不領情,他也犯不著熱臉貼冷屁股。
“二狗子,你要是改主意了,隨時來前院找我?!?/p>
張大腦袋留下這句話,目光又在那鍋肉上停留了一瞬,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我先回去了,家里還等著開火?!?/p>
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有些沉重,心里琢磨著怎么把分到的狼肉煮得不那么腥臊。
“行?!睆堈\頭也沒抬,應了一聲。
送走了張大腦袋,張誠繼續(xù)埋頭苦干。
吃飽喝足,體力恢復了不少。
他找來之前從小偏房拆下的舊木板,開始乒乒乓乓地釘床。
施陽陽在一旁看著,眼神依舊有些呆滯,卻不像之前那樣完全麻木。
看到張誠忙碌的身影,她默默地走上前,笨拙地幫忙遞著木板和釘子。
她似乎并不完全瘋傻,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在前院的主屋里,則是另一番景象。
張安看著被李家人洗劫過后一片狼藉的家,欲哭無淚。
家具東倒西歪,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瓦片和雜物。
幸虧張大腦袋帶著張家年輕人沖進來“幫忙”,搶回了不少糧食和一些鍋碗瓢盆,否則真就徹底家徒四壁了。
老娘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地上,雙手拍著大腿,開始哭天搶地,咒罵李家人的狠毒和張誠這個“惹禍精”。
老張頭蹲在墻角,吧嗒吧嗒地猛抽著旱煙,滿臉愁容,溝壑縱橫的臉上寫滿了煩躁和憋屈。
二丫挺著個大肚子,在屋里轉(zhuǎn)了一圈,連個能坐的凳子都沒找到。
她委委屈屈地看向自家男人張安,眼神里帶著一絲依賴和無助。
“看啥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
張安被她看得心頭火起,仿佛所有的怨氣都有了宣泄口。
他沒好氣地吼了一句,煩躁地走到門口,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門檻上,抱著腦袋唉聲嘆氣。
屋子里只剩下老娘的哭嚎和老張頭的嘆息。
過了好半晌,老張頭猛地站起身,走到門檻邊,朝著張安的屁股就踹了一腳。
“起來!跟我去李厚誠家走一趟!”
老張頭的聲音帶著一股壓抑的怒火。
“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
張安嚇了一跳,抬頭看著自家老爹陰沉的臉,立馬就慫了。
他最是窩里橫,欺負媳婦兒在行,對外卻膽小如鼠。
“爹啊......”他哭喪著臉,“李家那么多人,咱們?nèi)チ瞬皇钦易釂??要?.....要不算了吧?”
“算了?!”老張頭眼睛一瞪,“咋算?!咱家的床和被褥都被他們搶走了!難不成讓咱們一家老小,還有你媳婦肚子里的娃,就這么睡地上凍死?!”
他心里憋著一股狠勁兒。
今天這被褥要不回來,他老張頭就豁出這張老臉,賴在李厚誠家不走了!
張安被老張頭吼得縮了縮脖子。
他從小就怕這個爹。
雖然心里一百個不情愿,卻也不敢再反駁。
他慢吞吞地從門檻上爬起來,耷拉著腦袋,不情不愿地跟在老張頭身后,往院子外走去。
老娘見狀,哭聲一頓,也掙扎著爬起來,跑到里屋抱了一捆干稻草出來,直接在堂屋稍微干凈點的地方鋪開,準備打地鋪。
還好,那個笨重的鐵皮爐子因為燒得滾燙,李家人嫌燙手沒搬走,屋里總算還有點熱乎氣。
二丫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屋子,又摸了摸自己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心里委屈極了。
折騰了這么半天,擔驚受怕,現(xiàn)在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她心里閃過一絲回娘家蹭飯的念頭,但很快又打消了。
要是這時候跑回娘家,不僅丟了夫家的臉面,回頭張安肯定饒不了她。
她只能抿著嘴唇,默默忍著。
......
后院,黃泥屋里。
張誠很快就用木板釘好了一個簡易的床架。
雖然粗糙,但總算有個離地睡覺的地方了。
他把張大腦袋送來的那床厚實棉被鋪在木板上,又把自己家那床破舊但還算干凈的被子疊好放在一旁。
看著像模像樣的床鋪,張誠心里踏實了不少。
接著,他把那口換來的鐵鍋刷洗干凈,架在火堆上,添了雪水開始燒。
水漸漸有了熱氣。
張誠轉(zhuǎn)頭看向坐在角落里,依舊歪著脖子,頭發(fā)亂糟糟蓋住臉的施陽陽,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溫和笑意。
“陽陽,過來?!彼曇舴诺煤茌p,“水熱了,哥給你擦把臉。”
施陽陽似乎聽懂了,遲疑了一下,慢慢挪了過來。
張誠看著她那張幾乎被頭發(fā)完全遮住的臉,笑著搖了搖頭。
他拿起一塊干凈的布巾(也是從偏房找出來的),在溫熱的水里浸濕,擰干。
然后,他輕輕走到施陽陽面前,小心翼翼地撥開她額前亂蓬蓬的頭發(fā)。
當施陽陽的整張臉完全露出來時,張誠的動作微微一頓。
這臉......真是臟得可以。
油膩膩的,還沾著草屑和泥土。
最夸張的是,不知道她從哪里蹭來的鍋底灰,糊了厚厚一層在臉頰上,像是涂了迷彩。
張誠用溫熱的毛巾輕輕擦拭。
黑色的污垢混著油脂,立刻將白色的布巾染得黢黑,洗都洗不掉。
擦了好幾遍,換了幾次水,那張隱藏在污垢下的面容才逐漸清晰起來。
不管是前世渾渾噩噩,還是今生鐵血歸來,這都是張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施陽陽的臉。
前世,她為他擋刀而死,他懦弱得甚至不敢去看她最后一眼。
開春后,他便逃也似的離開了村子,去當了兵。
記憶里,她永遠是那個瘋瘋癲癲,不成人樣的“瘋婆娘”。
可現(xiàn)在......
張誠看著眼前這張臉,呼吸有那么一瞬間的凝滯。
真好看啊。
皮膚因為長期缺乏打理而顯得有些粗糙暗沉,但那五官卻生得極為精致。
秀氣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
尤其是那雙眼睛,此刻雖然帶著一絲茫然和怯意,但眼型極美,睫毛又長又翹,像兩把小扇子。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樣一個美人,會是村里人口中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
張誠的目光落在她干裂起皮的嘴唇上,微微蹙眉。
他想了想,記起前世在部隊野外生存訓練時學過的一些東西。
用動物油脂和蜂蠟,似乎可以做簡易的唇膏。
現(xiàn)在蜂蠟沒有,但野豬油和狍子油管夠。
“陽陽,你乖乖在屋里待著,別亂跑?!?/p>
張誠柔聲交代了一句,打算出去找點東西,順便處理一下野豬的內(nèi)臟。
“嗯?!笔╆栮栒A苏D请p干凈清澈的大眼睛,輕輕應了一聲,雖然聲音細微,但確實是回應了。
張誠心中微動,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黃泥屋。
等張誠離開后,施陽陽慢慢扭頭,看向那張剛剛鋪好的、散發(fā)著干凈氣息的床鋪。
她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彎了彎,露出一個極淺淡的、幾乎看不出的笑容。
她走過去,伸出有些粗糙的手,輕輕撫平了被褥上的一絲褶皺。
整理好床鋪,她又走到墻角,從那個小陶罐里,拿出張誠之前留給她的一塊狍子肉。
就在這時,黃泥屋外面?zhèn)鱽砀O窸窣窣的腳步聲。
是二丫。
她實在是餓壞了,趁著前院沒人注意,偷偷溜到了后院。
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扔著的幾根被啃得干干凈凈的狍子骨頭。
濃郁的肉香味似乎還殘留在骨頭上。
二丫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睛放光地盯著那幾根骨頭。
她又警惕地看了看緊閉的黃泥屋門,和空無一人的前院方向。
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抵不過腹中的饑餓。
她躡手躡腳地走上前,彎腰撿起一根看起來還算干凈的骨頭。
也顧不上臟不臟了,二丫把骨頭湊到嘴邊,小心翼翼地嘬了起來,試圖從上面刮下一點點殘留的肉味。
“嘶......真香啊......”
她閉著眼睛,一臉陶醉。
就在這時,“嘎吱”一聲輕響。
黃泥屋那扇破舊的木門,突然被從里面推開了。
二丫嚇得魂飛魄散,差點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手里的骨頭也掉在了雪地里。
等她看清門口站著的是施陽陽時,才猛地松了一大口氣,拍了拍胸口。
她趕緊把剛才撿骨頭的手藏到身后,臉頰瞬間漲得通紅,有些尷尬地干咳了一聲,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
“我......我沒干啥,就是......就是過來隨便轉(zhuǎn)轉(zhuǎn)......”
施陽陽站在門口,沒有說話,只是歪著頭,那雙清澈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二丫高高隆起的肚子。
被她這樣一看,二丫心里頓時一陣發(fā)毛。
她想起村里關于瘋婆娘打人的傳聞,心里暗罵自己真是餓昏了頭,怎么跑到這危險地方來了。
萬一這瘋婆娘突然發(fā)瘋,自己挺著個大肚子,跑都跑不掉!
想到這里,二丫委屈得眼圈都紅了,幾乎要哭出來。
就在她緊張得手心冒汗,琢磨著是該撒腿就跑還是該說點什么的時候。
突然,她看到施陽陽慢慢伸出了右手。
她的手里,捏著一根削尖的筷子。
筷子上,赫然插著一塊足有拳頭大小、還冒著熱氣的狍子肉!
肉塊燉得爛熟,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
二丫的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呼吸都急促起來。
“這......這是給我的?”
她不敢相信,試探著問了一句,聲音都有些顫抖。
施陽陽依舊沒有說話,只是舉著那塊肉,眼神平靜地看著她。
二丫的心怦怦直跳。
她看著那塊香氣撲鼻的肉,又看了看施陽陽那張洗干凈后顯得格外漂亮的臉,咬了咬嘴唇。
最終,饑餓戰(zhàn)勝了恐懼和猶豫。
她快步上前,一把從施陽陽手里奪過那根插著肉的筷子,轉(zhuǎn)身就想跑回前院去。
可剛跑出沒幾步,她又猛地停了下來。
不行!
要是把這塊肉拿回前院,老娘和張安肯定會搶走,自己頂多能舔舔筷子!
二丫回頭,看了看依舊站在門口,歪著頭看她的施陽陽。
她猶豫了幾秒鐘,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把心一橫,也不找地方了,就站在院子里,張開嘴巴,對著那塊熱乎乎的狍子肉,狠狠地大口啃了起來!
肉燉得很爛,入口即化,滿口都是濃郁的肉香和油脂的香味。
二丫餓壞了,吃得風卷殘云,腮幫子鼓鼓的,也顧不上燙嘴。
很快,一大塊狍子肉就被她連吞帶嚼地咽下了肚。
一股暖流從胃里升起,瞬間驅(qū)散了寒冷和饑餓。
二丫滿足地打了個飽嗝,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幸福笑容。
吃飽了,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這時,她看到施陽陽轉(zhuǎn)身,似乎要回屋里去。
二丫鬼使神差地喊了一聲:“喂!”
施陽陽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依舊歪著脖子,用那雙干凈的眼睛看著她。
二丫看著施陽陽那張雖然漂亮卻依舊顯得有些呆滯的臉,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雖然新卻不太合身的棉襖,和亂糟糟的頭發(fā)。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說道:“你......你現(xiàn)在是二狗子的媳婦兒了,總不能一直這樣瘋瘋癲癲的。得有個媳婦的樣子才行?!?/p>
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
“要不......姐幫你拾掇拾掇?”
也不等施陽陽回答,二丫挺著大肚子,就朝著施陽陽走了過去。
“走,進屋去,姐幫你梳梳頭,拾掇干凈利索點?!?/p>
都說一孕傻三年,此刻的二丫似乎真的忘了害怕。
或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或許是同為女人的某種憐憫。
或許是吃飽了撐的。
她竟然真的走上前,拉住了施陽陽的手。
施陽陽的手有些冰涼,但沒有掙扎。
二丫拉著她,笑嘻嘻地就往黃泥屋里走,嘴里還絮絮叨叨地說著:
“妹子啊,你別看你現(xiàn)在這樣,當年你們這些知青剛下鄉(xiāng)的時候,村里人都偷偷議論呢,說你長得就跟畫上的仙女兒似的?!?/p>
“二狗子能娶到你,真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就是可惜了......”
二丫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