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拖著疲憊的身體踏入梧桐花坊時,眉宇間的倦色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董事會會議室里的硝煙味仿佛還在他鼻腔里縈繞,那些帶著質(zhì)疑和不滿的眼神,那些明里暗里的攻訐,像鈍刀子割肉,讓他心力交瘁。
城南那塊地的僵局,與科技公司合作的遲滯,以及那些甚囂塵上的流言,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他越收越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是那種無論如何努力,都似乎無法擺脫的困境。
花店里依舊是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花香與濕潤泥土的清新氣息。暖黃色的燈光柔和地灑落在郁郁蔥蔥的花草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植物清香,混合著泥土的濕潤氣息,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林疏桐正背對著門口,站在工作臺后,似乎在給一株蘭花換盆,動作輕緩細(xì)致。她穿著一件簡單的棉麻襯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她的動作輕柔而有條不紊,仿佛手中的每一枝花都有生命,值得被溫柔對待。
“在忙什么呢?”孟宴臣的聲音帶著沙啞,打破了店內(nèi)的寧靜。他沒有刻意放輕腳步,但他此刻的語氣,卻比平日里多了幾分疲憊。
林疏桐聞聲轉(zhuǎn)過身,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以及眉宇間難以掩飾的倦怠。她手上沾著些許泥土,也沒有多問他怎么了,只是指了指旁邊小桌上一個保溫杯:“給你留了些在電話里,給你說的加了桂花蜜的雜糧粥?!彼穆曇魩е环N暖暖的關(guān)懷。
他走過去,擰開保溫杯,溫?zé)岬南銡饣熘墓鸹ㄌ鹞?,讓他緊蹙的眉頭不自覺地松開了些。粥是溫?zé)岬?,雜糧的醇厚與桂花蜜的清甜交織,順著喉嚨滑入胃中,帶來一股奇異的暖意,他小口小口的喝著粥。同時看著林疏桐小心翼翼地將那株蘭花的根系從舊盆中取出,清理掉腐爛的部分,又換上新的植料。
“這株蘭花,之前的主人養(yǎng)護不當(dāng),差點死了。”林疏桐像是知道他在看,輕聲說,沒有抬頭,“根系悶壞了,葉子都軟了。越是著急給它澆水施肥,它越是沒精神。得先把它從原來的環(huán)境里弄出來,清理干凈,給它松快透氣的土,然后就得耐心等,不能急。”她將處理好的蘭花小心翼翼地放入新的盆中,又用小鏟子輕輕填入新的土壤。
孟宴臣握著溫?zé)岬谋?,粥的暖意從胃里散開,一直蔓延到胸口。他腦中混沌的思緒,似乎被她這幾句話輕輕撥動了一下。蘭花……悶壞了……越是著急越?jīng)]精神……
他想到城南那塊地,各方利益糾纏,他一直想快刀斬亂麻,結(jié)果越用力阻力越大,項目遲遲無法推進,反而惹得董事會怨聲載道。還有王董那些人,他們像一群伺機而動的鬣狗,他越是費力去堵那些關(guān)于許沁和花店的流言,他們跳得越歡,將小事無限放大,恨不得將他拖入泥潭。
是不是也像這株蘭花,被“悶”住了?他一直以來,是不是也對這些事情“越是著急,越?jīng)]精神”?他是不是也需要把那些“爛掉的葉子和部分根系”——那些無謂的爭吵,那些急于求成的策略——清理掉,換個“土”,換種方式,給它一點“松快透氣”的空間和時間?
他忽然覺得,王董那些人的叫囂,或許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他們要的無非是利益,以及看他孟宴臣失勢。與其費力去堵他們的嘴,不如釜底抽薪,把那幾個他們盯著不放的項目做出成績。至于方法……或許,真的不必像以前那樣,事事強硬掌控。他一直引以為傲的掌控欲,此刻看來,反而成了束縛他的枷鎖。
一口粥喝完,孟宴臣放下杯子,胸中那股盤踞多日的郁氣,竟散了大半。他看著林疏桐將蘭花安置妥當(dāng),又細(xì)心地在盆邊鋪上一層青苔,動作行云流水。
“疏桐,”他開口,聲音平靜了許多,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謝謝你的粥?!币仓x謝你的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眼前的迷霧。
林疏桐擦了擦手,轉(zhuǎn)過身看他,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依舊,沒有探究,只有一種純粹的平靜?!澳憧雌饋砗枚嗔恕!彼f。
他走到她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步。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植物清香,以及她指尖沾染的泥土氣息。
“林疏桐,”他叫了她的全名,語氣鄭重,甚至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這種緊張,是他多年來面對任何商業(yè)談判都未曾有過的。他感到自己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平日里那些應(yīng)對自如的辭令,此刻都梗在喉間,顯得笨拙而不合時宜。
“之前,我總覺得很多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或者應(yīng)該在我的掌控之中。但最近發(fā)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在你這里,我發(fā)現(xiàn),有些東西,放一放,反而更好?!?/p>
林疏桐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他,只是目光平靜地看著他,等待他把話說完。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孟宴臣組織著語言,這對他來說,比做一場融資路演還難,比在董事會上力排眾議更讓他感到心跳加速。他甚至覺得自己的站姿都有些僵硬,手腳不知該如何安放。
“我只知道,在你這里,我很……輕松。我感到自己的神經(jīng)不再緊繃,……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你愿意嗎?”
沒有鮮花,沒有刻意的鋪墊,沒有華麗的言辭,只有他此刻最直接的心意,以及一個平日里高高在上,此刻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男人。
林疏桐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看著眼前的男人,他卸下了平日的銳利和疏離,眼底帶著一絲罕見的忐忑和真誠。她慢慢地,極輕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卻像春風(fēng)拂過湖面,漾開一圈漣漪。那個笑容很短暫,孟宴臣卻看得分明。
“嗯。”她應(yīng)了一聲。
一個字,卻讓孟宴臣緊繃的心弦徹底松了下來。他甚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這么簡單?他忍不住也笑了,那是連日來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輕松得仿佛能卸下千斤重?fù)?dān)。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淺淡卻清晰的痕跡,久久未散。
“那,”他想再說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自己有點詞窮,平日里在談判桌上能言善辯的他,此刻卻顯得如此笨拙。最后,他只說出一句,“明天我來接你吃晚飯?”
“好。”林疏桐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帶著點她特有的,不易察覺的幽默,“不過,明天那盆蘭花還得觀察一下,如果它精神不好,我可能要晚一點?!?/p>
孟宴臣失笑:“沒關(guān)系,我等你。”他覺得,等多久,都值得。
一早,孟宴臣精神飽滿地出現(xiàn)在辦公室。李明發(fā)現(xiàn),孟總雖然眼底還有些微的青黑,但眉宇間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nèi)斂的沉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
上午的例行高管會議,氣氛依舊凝重。王董和趙董準(zhǔn)備了一堆數(shù)據(jù)和報告,等著找茬。孟宴臣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他一改往日開會時雷厲風(fēng)行、恨不得立刻拍板的作風(fēng),而是先放了一段精心制作的短片。短片內(nèi)容是城南地塊的初步勘測報告,以及他們團隊對該地塊未來發(fā)展的全新規(guī)劃。
“各位董事,”孟宴臣的聲音平穩(wěn)有力,沒有一絲波瀾,“關(guān)于城南地塊,我之前確實沒有急于推進。因為我們在等待一個最佳時機,以及一個更具前瞻性的方案。我們發(fā)現(xiàn),如果按照原計劃開發(fā)住宅,利潤空間有限,并且與當(dāng)?shù)氐漠a(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不符。經(jīng)過團隊近一個月的秘密調(diào)研,我們與市里達成初步意向,將其打造為一個集科技研發(fā)、高端人才公寓和生態(tài)公園于一體的綜合性高新園區(qū)?!?/p>
他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個重磅炸彈。會議室里頓時鴉雀無聲。
“與科技公司合作的進展,也并非停滯?!泵涎绯祭^續(xù)說,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我們發(fā)現(xiàn)那家公司在核心技術(shù)上存在一個瓶頸。與其草率投入,不如等待他們解決技術(shù)難題,或者,我們尋找替代方案。最近,我們已經(jīng)與另一家在同領(lǐng)域擁有更成熟技術(shù)的公司進行了深度接觸,并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他們的技術(shù)儲備,能讓我們的合作項目在未來至少五年內(nèi)保持領(lǐng)先地位。”
他沒有提及任何與許沁有關(guān)的流言,也沒有反駁王董昨日的指控。他只是用實實在在的進展和更具遠(yuǎn)見的戰(zhàn)略,回應(yīng)了所有的質(zhì)疑。
王董和趙董的臉色變得鐵青,他們準(zhǔn)備的那些“證據(jù)”和“質(zhì)疑”,此刻顯得多么可笑和蒼白。他們試圖挑起事端,卻發(fā)現(xiàn)孟宴臣根本不接招,反而直接拿出了他們無法反駁的成績。
付聞櫻坐在孟宴臣對面,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她沒有說話,但眼底那抹不易察覺的贊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她知道,兒子變了,變得更沉穩(wěn),也更有智慧。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試圖用強硬的方式解決一切。他學(xué)會了等待,學(xué)會了放手,學(xué)會了讓事情在合適的土壤里,自然生長。
會議結(jié)束,王董和趙董灰溜溜地離開了會議室。其他董事看向孟宴臣的目光,都帶上了敬畏。傳聞可以被制造,輿論可以被引導(dǎo),但真金白銀的業(yè)績和高瞻遠(yuǎn)矚的戰(zhàn)略,卻是無法作假的。
國坤集團的危機,以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化解了。
幾天后,股市上,國坤集團的股價穩(wěn)步回升,甚至超越了危機前的水平。媒體上,關(guān)于“國坤繼承人私情”的報道逐漸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對孟宴臣商業(yè)手腕和戰(zhàn)略眼光的贊譽。
孟宴臣的生活節(jié)奏也發(fā)生了變化。他依舊忙碌,但不再是那種緊繃到極致的忙碌,也林疏桐談起了,甜甜的戀愛。
他們之間的相處,沒有刻意的浪漫,更多的是一種細(xì)水長流的默契。有時候是一起在花店關(guān)門后,安安靜靜地吃一頓她做的便飯,聽她講講今天遇到的趣事,或是某種新到花材的特性;有時候,他會提前下班,繞路去花店,什么也不做,就坐在角落看她擺弄那些花草,空氣里浮動著清甜的花香和濕潤的泥土氣息,連帶著他心里那些紛雜的念頭,也一并沉靜下來。
李明作為孟宴臣的特助,感受最為直觀。孟總最近開會,雖然依舊言辭犀利,但眉宇間那股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疏離感淡了許多。偶爾,李明甚至能從孟總臉上捕捉到一絲極淡的、轉(zhuǎn)瞬即逝的笑意,尤其是在他接某個特定電話的時候。
孟宴臣和林疏桐都沒有特意向誰公開他們的關(guān)系。在他看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無需向外界展示或證明什么。他享受這份不被打擾的寧靜,這份只屬于他們二人的默契。林疏桐更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她珍惜這份自然的相處,并不覺得需要一個名分來定義。
然而,這份低調(diào),卻讓時刻關(guān)注著兒子和公司動向的付聞櫻產(chǎn)生了某種“誤判”。在她看來,孟宴臣成功化解了集團危機,行事也比以往更加沉穩(wěn),那陣子圍繞他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也已平息,正是乘勝追擊,進一步鞏固公司地位和拓展商業(yè)版圖的好時機。而商業(yè)聯(lián)姻,在她眼中,向來是穩(wěn)固聯(lián)盟、強強聯(lián)合的有效手段。
“沈家的女兒,沈芷晴,剛從國外回來,學(xué)的是金融管理,人也聰明漂亮。”付聞櫻坐在自家客廳那張紅木大沙發(fā)上,端著一杯茶,語氣不容置喙,“我已經(jīng)和你沈伯伯約好了,周五晚上,你們一起吃個飯,認(rèn)識一下?!?/p>
孟宴臣剛從公司回來,外套還沒脫,聞言動作頓了一下。他看向母親,付聞櫻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強勢,似乎只是在通知他一個既定行程。
“媽,”孟宴臣的聲音很平靜,“公司的事情,我會處理好。至于私事,我想自己安排?!?/p>
付聞櫻放下茶杯,聲音沉了幾分:“宴臣,這不是兒戲。和沈家聯(lián)姻,對國坤未來在新能源領(lǐng)域的布局至關(guān)重要。沈芷晴我也見過,是個不錯的孩子,對你將來的事業(yè)也會有幫助。”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不會還惦記著那個開花店的吧?那種身份,怎么可能進我們孟家的門。玩玩可以,當(dāng)真就是你的不對了?!?/p>
孟宴臣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不喜歡母親用這種輕飄飄的語氣提及林疏桐。他走到母親對面的沙發(fā)坐下,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持:“我再說一遍,我的私事,我自己會處理。周五晚上,我已經(jīng)有約了?!?/p>
“有約?”付聞櫻眼神銳利起來,“比和沈家的會面更重要?宴臣,你不要讓我失望。”
“您放心,”孟宴臣站起身,“我不會讓您失望的,無論是在公司,還是在……我自己的生活上?!彼闷鸫钤谏嘲l(fā)扶手上的外套,“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p>
說完,他便轉(zhuǎn)身離開了。付聞櫻看著兒子的背影,臉色有些難看。她發(fā)現(xiàn),兒子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會因為她的強硬而妥協(xié),或者激烈反抗的年輕人。他變得……更難掌控了。
孟宴臣驅(qū)車離開孟家老宅,心情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他拿出手機,給林疏桐發(fā)了條信息:“周五晚上,想吃你做的桂花糯米藕,可以嗎?”
很快,那邊回復(fù)過來一個字:“好。”后面還跟了一個小小的,兔子點頭的表情包。
孟宴臣看著那個兔子,嘴角不自覺地?fù)P了起來。至于沈家千金,他想,或許他可以送一束“祝您另覓良緣”的鮮花過去,匿名,署名……就寫“一位熱心市民孟先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