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重生回到了一雙兒女餓死的災年。
上午，我從墻角挖出了謝妙言送我的東西，跟村長換了半斗米，熬粥救活了兩個孩子。
下午，我抵押了家產(chǎn)，換了些吃食和碎銀，連夜帶著兩個孩子，進京找女官謝妙言。
以前，我一直以為京城很遠，可牛車慢悠悠走，不過三日便進了京城。
我喃喃，“原來，離得這么近。”
可前世謝妙言當上女官后，卻從來沒有回家看望過，就連大旱饑荒，她也沒有想過我和孩子的死活。
最終導致我的孩子活活餓死。
女官府邸很好打聽，我找到了她的住所。
門童見我穿得破爛，以為是乞丐難民，二話不說就要把我趕走。
我掏出謝妙言寄給我的書信，“我是謝妙言的夫君，有她的字跡為證，你們可以查實。”
門童上下掃視我，滿臉譏諷。
“用的著查實嗎？你瞧瞧你蓬頭垢面，穿得破破爛爛的模樣，拿著幾封偽造的書信，就來討飯了？笑死人了！”
“我告訴你，謝女官的夫君姓鄭，就住在府里，你趕緊滾！”
姓鄭？
當年和謝妙言一起進京的妹夫，就姓鄭。
我心口裂開，尚未反應過來，一輛馬車停在了謝宅門口。
我看見謝妙言從馬車上下來，她一身奢華，養(yǎng)尊處優(yōu)。
而我干瘦黝黑，餓的面色蠟黃，與她仿佛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她楞了一下，似乎認出了我是誰，面色緊張的拉我進了府。
她力氣很大，我吃了很久的樹皮，非常虛弱，被她一拽更是頭腦發(fā)暈，臉色蒼白。
可她絲毫沒注意到我的異常，只是蹙眉道。
“周憲，我之前讓你不要來京城，你硬要來也就算了，把孩子帶來干什么？”
我沒接她的話，定定的望著她。
“門童說你有夫君，姓鄭，跟你一起住，是妹夫成了你夫君？”
她面色頓時一僵，有些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當年妹夫是替你照顧我，才跟我一起進京的，我跟他之間清清白白，從未逾越，只是我們住在一個府邸，下人不懂事亂說，你不要放在心上。”
三年前，并非我不想隨身照顧她，是她說，妹夫剛剛喪妻，住在家里容易惹他傷心，才帶他一起離開的。
而銀兩不夠開支，我跟一雙兒女得留在家中，這一留就是三年。
直到孩子餓死，我也餓的奄奄一息。
她才終于回村，卻沒有為餓死的孩子難過半分，還遞給我一封和離書。
“周憲，妹夫替你照顧我多年，如今有機會為他求個恩典，只不過需要以我夫君的名義才行，你放心，我最愛的人是你，等我為他求到了美名，自然會同他和離，重新與你在一起?！?/p>
我當場氣絕。
如今，我聽著她的解釋，眉眼微壓，卻并未多說。
謝妙言見我并未生氣，頓時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她的懷中便撞進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
“娘，你快看看我的新詩寫的怎么樣？”
隨后，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妙言，你回來了，小玉都等你好久了......”
鄭川澤快步走來，在瞧見我的剎那，聲音戛然而止。
他驚訝的脫口而出。
“這不是大哥嗎？你怎么來了？”
我看著謝妙言懷里的孩子，還有鄭川澤面色不佳。
這孩子是鄭川澤的女兒，叫鄭玉，三年前瘦瘦小小，比我的兩個孩子還矮了大半個頭，如今養(yǎng)得白白嫩嫩。
不僅穿著錦緞衣裳，還能作詩，而我的兩個孩子衣衫襤褸，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差點餓死，不僅不知道作詩是什么，連字都只認了幾個。
而鄭川澤，更是一身華服，氣色紅潤，一看就是各種補品滋養(yǎng)出來的，舉手投足之間貴氣十足。
可我臉色蠟黃，枯瘦如柴，鞋子都是破的，說我是他的奴仆恐怕都沒人信，更別提說我是真正的謝妙言夫君了。
謝妙言瞧見我臉色不對，小心翼翼的跟我解釋。
“周憲，小玉在書院之前被人欺負，我就裝作她娘為她出過一次頭，那之后她就喜歡喊我娘，你不會在意吧？”
我沒有吭聲。
鄭川澤看著蓬頭垢面的我，反應了好一會才笑吟吟的打圓場道。
“大哥，你來京城也累了吧，不如咱先進屋，坐下再說？”
“對，我們進屋再說。”謝妙言也應聲附和。
我看了眼身邊滿臉疲憊的孩子，“好。”
謝妙言松了一口氣。
鄭川澤剛要領我和孩子進屋，鄭玉卻扯出鄭川澤，小聲抱怨。
“什么味道，好臭??！好像從泔水桶里出來的一樣?！?/p>
隨后，她指著后面冒著煙的地方，開口，“娘，能不能讓他們去那里住啊，離我們遠遠的?！?/p>
她指著的地方有煙囪正冒著炊煙，隱隱還能聽見狗叫聲，不是廚房就是柴房。
我的臉瞬間就沉了下去。
我和孩子再怎么樣都是謝妙言最親的人，她竟也敢這樣對我們？
我厲聲呵斥，“你說我們臭就算了，竟然還讓我們跟狗一起??？簡直欺人太甚！”
2
鄭玉一下子愣在原地。
謝妙言也擰起了眉頭。
我剛想繼續(xù)教訓她，鄭川澤卻率先在鄭玉背上拍了一巴掌，語氣帶著埋怨。
“你這孩子，瞎說些什么呢，這是你舅舅，怎么能跟狗住？”
他帶著歉意望向我，“大哥，不好意思啊，小玉向來愛干凈，又被我和妙言慣壞了，有些口無遮攔，這才說出這些話的，你別放在心上?！?/p>
“小玉，快給舅舅和哥哥道歉?！?/p>
方才被打，鄭玉就有些不開心，如今鄭川澤還想要她道歉，更是脾氣上來了。
“我不要！他們就是又臭又臟，我又沒說錯，憑什么道歉！”
隨后，她推開鄭川澤就跑進了房子里。
鄭川澤被推開，為難的看向我。
“大哥，真是對不住，小玉太不懂事了，等她乖巧點后，我再讓她跟你們道歉?！?/p>
我看向謝妙言。
她眉頭擰得更緊，卻開口。
“不用道歉，小玉還小，也不是故意的，周憲是舅舅，不會放在心上。”
“我與周憲多年未見，今晚周憲就跟我睡一屋，孩子們暫且住在客房?！?/p>
說罷，她偏頭看向我，輕聲詢問，“周憲，這樣安排可以嗎？”
她沒有半分維護我們父子的意思，我的心中生寒。
可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孩子，兩個小孩眼巴巴的望著謝妙言。
我垂眸道，“好，不過孩子初次進京，就讓他們挑選自己喜歡的房間吧?！?/p>
謝妙言笑瞇瞇的看著我，“聽夫君的?！?/p>
鄭川澤的臉色微僵，卻硬擠出笑來。
“都別站在外面說話了，都晌午了，大哥，我們先去吃飯吧?！?/p>
我?guī)Ш⒆舆M了屋，坐下來吃飯。
飯菜豐盛，肉菜都有兩個，就連米都是去殼的精米。
我和孩子哪里吃過這種好東西，加上餓了許久，顧不上想些什么，只埋頭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飯菜。
等吃得差不多了，我才抬起頭來。
鄭川澤見我終于抬頭，眼底劃過一絲鄙夷，帶著笑容開口，“大哥，飯菜還有很多，再多吃點吧?！?/p>
他微微停頓，“對了，你和孩子打算什么時候回去？我好給你們準備些肉菜，一起帶回去吃。”
我淡淡開口，“不回去了?！?/p>
“不回去了？”鄭川澤語氣震驚。
我看到謝妙言也震驚了，點頭重復。
“對，不回去了?！?/p>
鄭川澤手中的碗都沒拿穩(wěn)，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臉色似乎很難看。
兩個孩子剛好吃完，我讓他們去選自己喜歡的房間，孩子們乖巧的離開。
鄭玉見狀也跟著起身，一起出去了。
這時，謝妙言皺眉看向我。
“周憲，你在鬧什么，之前不是說好的讓鄭川澤照顧我，你留在家里嗎？”
“別鬧了，過兩天就回去吧?！?/p>
“我不回去，”我看著她，雙眼有血絲，“我沒錢，如今大旱，也沒有糧食，我和孩子在家里都差點餓死了，你要我們回去，就是要我們的命??！”
謝妙言很震驚，“我每個月都會讓川澤寄些錢回去了，怎么會沒錢呢？你開銷用度這么大嗎？”
我也發(fā)愣，“三年來，你除了給我寄家書，什么時候給我寄過銀錢？”
謝妙言瞳孔震顫，連忙看向鄭川澤，“我之前不是讓你寄錢回去給你大哥的嗎？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看向鄭川澤，希望得到一個解釋。
他看著我和謝妙言的視線，神情慌亂。
“妙言，我......我忘記了，大哥，對不起，是我對不住你?！?/p>
“因為妙言的開銷很大，家里家用花得也多，又要采買物件，又要養(yǎng)下人那么多張嘴，后面小玉還要上書院讀書，花費又多......我本來是想寄的，可又沒找到老家的人，又擔心隨便找的人品性不好把銀子偷了，這才沒寄的?！?/p>
他竟然還有些委屈。
“但此事還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大哥，你就原諒我吧，只要你能原諒我，我給你跪下都行?！?/p>
聽著他的辯解，我的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我看你跟著謝妙言在京城，綾羅綢緞大魚大肉，很開心吧，你知不知道我在老家差點死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話嗎？你不是幾天幾個月沒寄，而是三年從未寄過銀錢！一忘就忘三年，是你不想寄吧！你想拿著謝妙言給你的錢，自己過好日子！”
前世，我跟兩個孩子過得多苦啊，活活餓死了！
他一句輕飄飄的沒寄，就可以掩蓋罪過了嗎！
鄭川澤滿臉驚慌，“不不不，大哥，我絕沒有拿著銀錢自己揮霍，不信你可以問妙言，真的只是忘記了......”
謝妙言看我發(fā)火，眉頭微蹙。
“周憲，川澤想來也不是故意的，你和孩子受苦，他也很痛心，你就別說了。”
我氣急的質問，“他不是故意的？這能掩飾沒寄錢，差點讓我和孩子死了的事實嗎？”
沒等謝妙言說話，鄭川澤就連忙道歉，“妙言，大哥，真的都是我不好，你們別吵了，我這就去把家里剩下的銀錢全拿來給你們?！?/p>
說完，他就沖出了大廳。
謝妙言看見鄭川澤跑了，下意識的想要追出去，又想起我還在場，強行控制住自己，面色僵硬的望著我，語氣里帶著些怒氣。
“周憲，你真的是......”
她閉眼深呼吸幾次，又再次睜眼，無奈的看著我。
“你不要生氣了，這次是我和川澤做的不好，讓你跟孩子受委屈了?！?/p>
“這三年間我很想你，偏偏事務纏身，尋不到時間回去，你就在這多住兩天吧，不過京城花銷大，你和孩子還是得回家的。”
感受到我的視線，她頓了頓，隨后接著開口。
“你放心，等你回去后，我會安排小廝送錢，不會再讓你和孩子受苦，還會好好罵一頓川澤，讓他長記性，絕不敢再輕視了你的需求?！?/p>
“你來京城這路上也累了吧，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好嗎？”
3
謝妙言領著我去了房間。
我們才剛推開房間的門，一道洪亮尖銳的哭聲就猛地傳來。
我們立刻往哭聲傳來的地方跑去。
到地方，只見鄭玉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額頭還不停的往外流血。
而我的兩個孩子正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臉上滿是恐慌。
鄭川澤也聽到聲音趕來了，他心疼的抱起鄭玉，輕聲詢問，“小玉不哭，你的頭怎么磕破了？發(fā)生什么了？”
鄭玉打著嗝，指著我的兩個孩子，“爹，他們打我！”
謝妙言瞬間面色陰沉。
我的兩個孩子見狀，望著我，有些委屈的小聲開口。
“爹爹，我們沒有推她?！?/p>
“是我們選了她隔壁的房間，她嫌棄我們味道重想來打我們，結果自己太胖，跑起來摔了，這才磕破頭的?！?/p>
鄭川澤并未理睬孩子的解釋，只是抱起鄭玉，瞥了一眼謝妙言。
“小玉傷得重，我先帶小玉去醫(yī)館看看?！?/p>
謝妙言有些緊張的跟上去，“我陪你們。”
鄭川澤卻淡淡搖頭，“不用了，要是妙言跟著去，大哥和孩子又要生氣了，就不麻煩妙言了。”
隨后，他便帶著鄭玉轉身離開了。
謝妙言臉上的愧疚之色更重，冷著臉看向孩子。
“為什么要打小玉？你們是哥哥，要讓著妹妹，不知道嗎？”
孩子被謝妙言冰冷的視線嚇得有些語無倫次，“娘，不是我們，我們沒有......”
謝妙言一臉煩躁，上前一步狠狠扇了兒子一巴掌，“不是什么沒有什么？小玉才幾歲，難道她會污蔑你們不成？滿口謊話，成何體統(tǒng)！”
兒子的眼淚不停的往下流，可還是想為自己辯解，“我沒有......”
“事到如今還在狡辯！”
謝妙言怒火中燒，再次揚起手。
我及時攔住了謝妙言的巴掌。
“謝妙言，你冷靜點，我的孩子不會撒謊。”
謝妙言動作一頓，用力甩袖，望著我冷笑。
“事實真相就在眼前，你跟我說不會撒謊？”
我毫不畏懼，“對，我養(yǎng)的孩子自己清楚，他們肯定不會做出欺負人的事來，此事定有內情，你是大人，更是孩子的娘，你應該查真相，而不是直接聽信另一個孩子的話?！?/p>
謝妙言卻只覺得煩躁，眉頭緊蹙。
“好好的謝宅被你們搞得烏煙瘴氣，你們現(xiàn)在就收拾東西回家吧?！?/p>
“你讓我們現(xiàn)在回家？”我聲音驟然提高，有些不敢相信的問她。
謝妙言閉了閉眼，“對，回家吧，等川澤回來我就讓他把銀錢找出來，再讓小廝給你送過去。”
我剛想開口，她更是煩躁的沉臉，“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你趕快帶著孩子回去吧?！?/p>
隨后，她就立刻大步離開了謝宅。
我望著她消失的背影，眼里的光寸寸黯淡下來。
孩子見我心情不好，小心翼翼的扯著我的衣袖，“爹爹，娘是不是生氣了，但真的不是我們推的......要不我們去給小玉道歉吧，這樣娘和爹爹不用吵架，娘也不會生我們的氣?！?/p>
我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苦澀從心底蔓延至全身。
“不用，不是你們的錯?！?/p>
哪里是孩子的錯，分明就是謝妙言不信任我和孩子。
她的心早就向著妹夫他們了。
就算是有前世的悲慘結局提醒著我，我也早知道謝妙言偏心妹夫和他的孩子，對他們生出了別樣感情。
可當謝妙言真的不相信我和孩子，為了鄭川澤和他的孩子要趕走我和孩子的時候，我的心還是一陣疼痛。
重生后心中對謝妙言最后那點期待，如今終于徹底煙消云散了。
孩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我們現(xiàn)在回家嗎？”
我深吸一口氣，“不，我們去醫(yī)館找娘?！?/p>
我?guī)е⒆尤チ酸t(yī)館。
雖然是傍晚，醫(yī)館還是有不少的人。
我一眼就瞧見了抱著鄭玉的鄭川澤，鄭玉的傷已經(jīng)處理好了，而謝妙言正站在他們身邊。
他們說說笑笑，看上去就是關系極好的一家三口。
他們并未看到我。
我深吸一口氣，拉著兩個孩子走上前去，猛地跪在了鄭川澤的面前，聲音悲傷。
“妹夫，如今世道艱難，我需要妙言，孩子也需要娘，我們真的是活不下去了才來京城的，大哥求求你，把妙言還給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