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崖前的三十秒暴雨抽打著我的防水沖鋒衣,
指縫間的樹枝在泥水中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海拔一千兩百米的陡峭崖壁上,我懸在半空,
能看見下方三十米處嶙峋的巖石正被山洪沖刷出白浪——如果我此刻松手,
大概就會像老周平日里說的那樣,變成“山核桃餡的人肉包子”。
左手腕的登山表顯示17:43,距離三天前和向?qū)Ю现苓M山,剛好過去了72小時。
而我的GPS定位器早在昨天午后的雷暴中掉進了湍流,現(xiàn)在唯一能證明我還活著的,
是背包側(cè)袋里那本被雨水泡軟的筆記本,以及夾層中那張揉皺的便簽紙,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林記者,拍清楚野山椒開花,獎金翻倍。
”第二章 進山前夜三天前的傍晚,我在報社樓下的便利店撕開封口,
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關(guān)東煮,這味道,感覺比山珍海味還好吃。主編的微信彈窗跳出來時,
我正被魚丸燙得吸氣——“神農(nóng)架外圍林區(qū),拍一組野生植物生長周期,下周雜志要開專欄。
”“我去年拍過金絲猴,植物專題你找陳哥吧,別找我?!蔽业鹬窈灤蜃郑?/p>
手機面玻璃上倒映著自己泛青的眼下烏青。三個月來第七次出差,任誰都會想拒絕。
“你以為我愿意找你,要不是甲方指定要你,我才懶得找你呢?!敝骶幇l(fā)來報酬截圖,
“拍攝費之外,登頂成功另加五千?!逼聊坏乃{光映得我指尖發(fā)顫。
銀行卡余額里躺著下個月的房子、車子的還貸款,那個數(shù)字像條吐著信子的蛇,
在深夜的亞馬遜密林里爬來爬去。我盯著便利店貨架上的登山繃帶,
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別學(xué)我,別總往山里鉆,山里危險”。
老周是當(dāng)?shù)孬C戶出身的向?qū)?,見面時背著半舊的帆布包,腰間別著把磨得發(fā)亮的柴刀。
他上下打量我胸前的相機,喉結(jié)滾動著吐了口煙圈:“后生,這季節(jié)山里有‘霧頭’,
能見度不足五米的時候,連老麂子都會撞樹?!蔽遗呐谋嘲鼈?cè)袋的衛(wèi)星電話:“有應(yīng)急設(shè)備,
您帶好路就行。”老周突然伸手拽住我手腕,
粗糙的掌心按在我虎口處——那里有道淺褐色的疤,是三年前拍雪崩時被冰棱劃的。
“你爹是不是姓林?”他的瞳孔在晨霧里縮成針尖,“二十年前跟著科考隊進過核心區(qū),
再也沒出來的那個攝影師?”第三章 迷霧中的第一個陷阱進山首日天氣晴好,
老周走在前面用柴刀砍斷攔路的藤條,刀刃起落間驚飛幾只藍羽紅腹的錦雞。
我蹲在潮濕的腐葉堆前,鏡頭對準(zhǔn)一叢開著星狀白花的植物——那是老周說的“鬼燈檠”,
根莖有毒,卻被山民用來治外傷?!芭倪@玩意干啥?”老周擦著汗回頭,
腰間的酒葫蘆晃了晃,“當(dāng)心踩了地窨子?!蔽覄傄鹕?,左腳突然陷進松軟的落葉層,
腳踝傳來尖銳的刺痛。腐葉下藏著個半米深的土坑,坑底插著三根削尖的竹樁,
其中一根擦著登山靴側(cè)面劃破了褲腳。“獵人下的套子?!崩现茏疑蟻恚?/p>
用隨身的草藥嚼碎敷在我擦傷的腳踝,“前幾年偷獵的多,現(xiàn)在雖說禁了,老陷阱還藏著。
”他忽然盯著我的相機,“你爹當(dāng)年也拍過偷獵者,對吧?”我手指頓在快門鍵上。
記憶里父親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沖鋒衣,臨走前塞給我一塊巧克力,說“等爸爸回來,
帶你去看真正的星空”。后來搜救隊帶回他的相機,存儲卡里最后一張照片,
是只被獸夾夾住后腿的小麂子,眼睛里映著血色的夕陽。傍晚扎營時,
老周在帳篷外生起篝火,火苗舔著他古銅色的臉:“今晚別亂跑,這林子有‘山魈’。
”見我挑眉,他往火里丟了根松枝,噼啪聲里冒出濃煙,“不是傳說里的妖怪,
是體型特別大的獼猴群,去年有驢友被搶了背包,困在樹上凍了一夜?!蔽掖蜷_筆記本,
借著頭燈寫下第一天的記錄:“海拔850米,濕度82%,發(fā)現(xiàn)鬼燈檠、野生八月炸,
陷阱類型:竹樁地窨子,推測為十年前遺留?!惫P尖劃過紙頁時,
遠處忽然傳來樹枝折斷的脆響,像某種大型動物在灌木中穿行。老周立刻熄了頭燈,
黑暗里只有他的聲音貼著我耳邊響起:“別出聲,是野豬?!钡谒恼?失溫前夜第二天清晨,
霧果然濃得化不開。老周掏出牛骨做的指北針,針尖在水汽里泛著幽光:“順著東南坡走,
中午前能到紅樺林,那里有山泉水。”我跟著他踩過掛滿露珠的蕨類植物,
鞋底在青苔上打滑,忽然聽見前方傳來潺潺水聲——比預(yù)計的時間早了半小時?!安粚?。
”老周忽然停步,伸手攔住我。前方的“溪流”泛著詭異的青灰色,
水面漂著死螞蟻和卷曲的落葉,岸邊的野草全朝著一個方向倒伏。他蹲下身沾了點水舔了舔,
臉色驟變:“是礦化水,上游有廢棄的礦洞,走反了,我們在繞圈子。
”指北針的針尖突然開始不規(guī)則抖動,
老周咒罵著掏出GPS定位器——屏幕上本該穩(wěn)定的藍色小點,此刻像只被拍扁的蚊子,
在地圖上歪歪扭扭地飄。“磁場干擾?!彼断虏弊由系你y項鏈,鏈子在霧中輕輕晃動,
指向與指北針完全相反的方向,“見鬼,這地方邪門?!蔽绾箝_始下雨,
起初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到申時末突然變成瓢潑大雨。我們在一棵歪脖子松樹下躲雨,
老周打開防水袋檢查食物——壓縮餅干只剩四塊,能量棒斷成三截,
最要命的是裝火柴的鐵皮盒進了水,火柴頭全泡軟了。“得找地方生火,不然今晚失溫。
”老周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忽然指著前方霧中隱約的黑影,“那邊好像有棵枯樹,
樹干是空的,說不定能躲雨。”走近才發(fā)現(xiàn)不是枯樹,而是半截被雷劈斷的冷杉,
樹干內(nèi)部碳化出一個橢圓形的洞,剛好能容納兩個人蜷著身子。老周用柴刀削了些干松針,
又從背包里翻出備用的打火機——謝天謝地,這個藏在夾層里的Zippo沒進水。
火苗跳起的瞬間,我忽然看見洞壁上有幾道深淺不一的刻痕,像是某種符號,
又像被爪子抓出來的印記?!耙郧矮C人躲雨刻的?!崩现芡鹄锾砹烁鶚渲?,
忽然盯著我的肩膀皺眉,“你右肩怎么回事?”我這才發(fā)現(xiàn)沖鋒衣肩帶處劃開了道口子,
里面的抓絨衣滲出暗紅的血。應(yīng)該是剛才鉆灌木時被尖刺劃破了,傷口不深,
卻在潮濕的環(huán)境里泛著刺痛。老周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掏出個油紙包,
里面是曬干的草藥:“嚼碎敷上,止血消炎。”草藥的味道又苦又澀,混著雨水咽下去,
胃里一陣翻涌。夜里雨停了,溫度卻降到了零下。我抱著膝蓋縮在火堆旁,
聽著老周均勻的鼾聲,忽然想起母親說的話:“阿野,別總拍那些危險的東西,
媽就盼著你平平安安?!被鸸庹赵诠P記本上,我顫抖著寫下第二天的記錄:“迷路,
磁場異常,推測進入礦化區(qū),傷口感染風(fēng)險,體溫35.8℃,警惕失溫。
”剛寫完最后一個字,頭頂忽然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樹枝被踩斷的聲音。我猛地抬頭,
卻見冷杉樹洞外的黑暗里,有兩點幽綠的光在晃動——是某種夜行動物的眼睛,
正隔著霧氣盯著我們。第五章 斷箭與舊日記那雙眼在黑暗里停留了約莫一分鐘,
忽然消失了。老周被我推醒時,火已經(jīng)快滅了,
他摸出最后一塊壓縮餅干掰成兩半:“大概率是猞猁,只要不惹它,沒事。
”餅干在嘴里嚼得發(fā)苦,我盯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他鬢角的白發(fā)比昨天又多了些。
“你父親當(dāng)年……”老周突然開口,聲音比平時啞了些,“他最后那次進山,
其實是跟著我哥。我哥是當(dāng)?shù)叵驅(qū)?,那年科考隊要找‘野人腳印’,
結(jié)果在核心區(qū)遇到了泥石流。”他從貼身口袋里掏出個牛皮本子,
封皮上印著“神農(nóng)架科考日志”,邊角磨得發(fā)白,“我哥臨死前把這個塞給我,
說交給姓林的后生。”我接過本子的手在發(fā)抖。內(nèi)頁里夾著半支斷箭,
箭桿上纏著褪色的紅布條,像是某種標(biāo)記。字跡是父親的,工整中帶著幾分潦草,
其中一頁畫著簡易的地圖,標(biāo)注著“紅樺林水源→礦洞舊址→陷阱區(qū)”,
旁邊用紅筆寫著:“遇到霧頭,跟著苔蘚走,北側(cè)苔蘚更密。
”“你父親最后拍到了偷獵者的證據(jù)。”老周指著本子最后幾頁,那里貼著幾張泛黃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