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風裹著雪粒子拍打窗紙,夜幕下的東北平原,一片肅穆。
但陳家土坯房的裂縫里,卻滲出勾魂攝魄的肉香。
灶膛火舌舔著鐵鍋,狼油在陶罐里滋滋作響。
將房梁上經(jīng)年的蛛網(wǎng)映成金絲。
陳小滿蜷在灶眼旁,枯黃發(fā)梢被火光照得透亮。
突然,一張粗糙的手掌覆上她頭頂。
“哥!”小滿仰起臉,凹陷的臉頰被火光鍍上一層柔光。
“別急,下一鍋馬上就好了?!卑滋炖淙舯年惽嗌?此時聲音溫潤,笑容寵溺。
“我不餓,真的!”
“誰問你餓不餓了,哥要你吃肉吃撐!”
陳青山單膝跪地,耳朵貼向妹妹單薄的胸膛:“讓我聽聽——”
他故意皺眉,“嗯!這肚子說還要三斤肉才能吃飽!”
“才沒有!”小滿羞得耳尖通紅,嘴巴高高撅起。
這時,李彩鳳正在案板邊,拿著刀把狼肉切成大小均勻的篩子塊。
她低著頭,眼淚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落下,打在案板上。
陳青山聽到抽噎聲,輕輕放下小妹,柔聲道:“去找你姐玩?!?/p>
陳小滿乖巧地點點頭,蹦蹦跳跳地跑向堂屋。
陳青山走到李彩鳳身旁,“娘,別哭了,再哭下去,咱家可要開鹽鋪了?!?/p>
他捻起粗布巾,拭去母親眼角的淚珠。
李彩鳳的手仍在發(fā)抖,聲音帶著哭腔卻又滿是喜悅:“娘這是高興的。”
“好啦娘,再高興也不能老哭呀,眼都快哭腫了?!?/p>
李彩鳳破涕為笑:“好,娘不哭了?!?/p>
她看著灶臺邊那半扇狼肉,仍覺得一切像在夢里。
“青山,炮頭叔,咋舍得給咱家這老些肉啊......”
陳青山無奈地笑了笑:“娘,您都問了好幾遍了。”
“娘不放心啊......”李彩鳳滿眼擔憂,“你說咱家跟人家平日里也沒啥往來。”
“這年頭,親戚都靠不住,他一個外人,突然送這么多肉......”
“娘?!标惽嗌捷p輕拍著李彩鳳的背,安慰道。
“炮兒爺自己不是說了嘛,鐵蛋在林子里遇著熊瞎子,我正好撞見,救了鐵蛋一命?!?/p>
“他老人家就這么一個孫子,這狼肉算是給咱們的謝禮。”
這個理由是王炮頭想出來的,陳青山覺得合情合理,便就這么跟家人說了。
“可是......這禮也太貴重了......”
“再貴重能有人命貴重?”
“也是......”
李彩鳳聽了這話,心中的疑慮這才慢慢消散。
恰在此時,鍋里的湯翻滾得愈發(fā)劇烈,鍋蓋被熱氣頂?shù)谩芭榕椤弊黜憽?/p>
李彩鳳轉(zhuǎn)身,再次投入到忙碌的烹飪中。
陳青山站在一旁,沒有上前幫忙。
實際上,他的腳已經(jīng)腫得厲害,每挪動一步都鉆心地疼,鞋子被撐得快要爆開。
但他舍不得去休息。
眼前這難得的溫馨喜悅,他一刻都不想錯過。
很快,肉香便彌漫滿院。
不過比起肉的香味,一家人的喜悅更是快要溢出院子。
“小滿,吃飽了沒?”炕桌上,陳青山揉著妹妹的頭,枯黃的頭發(fā)像是稻草。
“吃飽啦!”小滿徹底恢復了精神,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來,讓哥哥看看。”陳青山把妹妹抱在懷里,拍了拍她圓滾滾的肚子。
狼肉不算好吃,山里的野味基本都腥膻,尤其是食肉動物,而狼肉更是出名的酸。
但是對于長這么大也沒怎么吃過肉的一家子來說,這就是妥妥的八珍玉食。
他正準備打趣這里撐得像個西瓜,余光卻瞥到妹妹白皙的皮膚上,有一抹顯眼的淤青。
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誰干的?”
陳小滿紅著小臉不肯說話。
“是不是趙栓?”他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答案了,除了他也沒別人。
陳青山心疼的抱著妹妹,“放心,等三天后,那龜孫子的怎么揍的你,哥怎么揍回來。”
然而話音剛落,屋子里的氣氛頓時變了。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三天時間就要把欠隊里的債全還上這事兒,又被想了起來。
“青山啊......這種事兒可不是開玩笑的,咱支書是啥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時候......”
李彩鳳把求助的目光放在了丈夫陳有仁身上。
陳有仁也覺得那是不可能完成的,“沒事兒,大不了到時候再跟德貴服個軟認個錯......”
“不用服軟!”陳青山打斷了爹的話。
他把妹妹從懷中放下來,信誓旦旦的說,“爹娘你們放心,我敢答應就能做到,口糧債的事兒你們不用操心?!?/p>
“可是......”陳雪梅還想說什么,剛張開口,就被陳青山不由分說的塞嘴里一塊肉。
“嘴是用來吃肉的,不是用來唉聲嘆氣的?!?/p>
家人們面面相覷——他們總覺得今天的陳青山十分不對勁,就像換了個人一樣。
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明明哪兒都不一樣,又哪哪都一樣。
眼看氣氛有些僵持,陳雪梅站出來調(diào)解道:“對了,娘,你再跟我們講講青山今天怎么把糧食要回來的吧?”
“還講,不都講了好幾遍了嗎?”
李彩鳳嘴上說著講了好幾遍,可緊接著,她又繪聲繪色的描述了起來。
一堆久違的晚飯,在一家人的歡聲笑語中度過了。
吃過飯后,陳青山戴上帽子準備出門。
李彩鳳看到,追過來問,“青山,這么晚了,還下著雪,你要上哪兒去???”
“去王炮頭家?!?/p>
陳青山回頭笑了笑,“去看看鐵蛋怎么樣了,一會兒就回來?!?/p>
說罷,他便踏進了夜色中,向著王炮頭家走去。
出了家門后,陳青山旋即便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變得異常冷峻。
他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還很嚴峻。
雖然在家人面前他表現(xiàn)得信心滿滿,但那只是為了讓他們少操心。
實際上,他的壓力非常大。
三年的欠債要用三天時間還清,光是想想也知道不輕松。
加上今天徹底跟趙家撕破了臉皮,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所以,陳青山必須盡快。
而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打獵。
但是,自己對于打獵的經(jīng)驗卻完全就是零,妥妥的大外行。
盡管有系統(tǒng)輔助,但一個毫無經(jīng)驗的人進林子約等于自殺,必須要有個帶路的。
像今天這種進山?jīng)]多久就能遇到狼的運氣也不會天天都有。
碰運氣不是長久之計,必須要把硬實力提上去才行。
而這個人選,陳青山也早早的就確定好了。
那就是王炮頭爺倆。
對于王炮頭一家的情況,陳青山很清楚。
家里就他一個老漢帶著孫子鐵蛋,老爺子性格古怪,跟誰都處不來,年輕點還能靠著一身打獵的本事養(yǎng)活一家人,但如今英雄遲暮,再也干不動這種搏命的活。
孫子王鐵蛋比陳青山還小幾個月,倒是正直壯年,整天跟老爺子待在一塊日夜熏陶下也學了不少炮手的經(jīng)驗,可惜性格也隨了爺爺,甚至青出于藍,平時跟個悶葫蘆似的不怎么愛說話,但脾氣卻暴躁的很,動不動就翻臉,屯里的同齡人好幾個都被他揍過,如今誰見他都躲得遠遠的。
這兩人雖說性格上都有缺陷,但作為獵手來說,實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在乎對方性格有多古怪,反正自己本來就不是跟他們來交朋友的,而是來談合作的。
陳青山相信,只要是人,就一定有一個價碼。
只要自己開出足夠的價格,就能買到。
冒著風雪行進了一會兒,王炮頭的家出現(xiàn)在夜色中。
看到屋里還亮著,他心中一喜,起碼沒跑空。
“炮兒爺!”
“誰啊?”
“我!青山!”
門開了個縫,屋子里的暖熱氣息撲面而來,王炮頭探出頭,看到是陳青山后,熱情的招呼著。
“青山啊,有啥話進來說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