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樓后院。
風(fēng)吹過窗欞,灰瓦間落下一片泛黃竹葉。
趙逸霄打著哈欠,一邊啃著饅頭一邊往樓下走:“你們說,今天那黑衣人,到底哪來的?這世上真有人打四百個還不喘的?”
“他確實喘了?!弊J獾?,“只是你沒聽見。”
“我聽見了!”趙逸霄揮了揮手,“風(fēng)吹動他斗笠的聲音,一下一下,像心跳似的……哎喲,我都被震撼得掉了半片燒鵝皮?!?/p>
唐綰綰手指拈著茶杯邊沿,冷不丁來了一句:“比你平時跳墻掉下來的聲音文藝一點?!?/p>
“那不廢話!”趙逸霄理直氣壯,“我跳墻能發(fā)出一首交響樂,摔地是全樂章終章!”
“那人不會是刺客吧?”唐綰綰忽然道。
祝十柒斜倚著欄桿,輕聲:“他像是殺人不眨眼的那種?!?/p>
“可也不像死待?!比A熠從樓梯口走來,端著熱茶,一邊坐下一邊道,“眼神不狠,殺氣全藏在動作里。”
“那他像啥?”
“……像不想殺人的人,剛好遇見了一群非殺不可的對手。”
眾人沉默半晌。
然后趙逸霄開口:“……那他下次能不能來幫我打那群賭樓的?”
唐綰綰喝茶差點嗆?。骸澳闶遣皇怯胁。俊?/p>
趙逸霄嘆了口氣,靠在欄桿上,看著外頭那棵槐樹,輕聲道:“你們不覺得今天有點奇怪嗎?”
“哪怪?”
“我們從早招人,招了一群活祖宗,然后路過百花巷看見人間神跡??墒堑浆F(xiàn)在,我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p>
“名字不重要?!碧凭U綰合上茶盞,“你連我名字也沒喊全對,一直叫‘唐官官’”
“那人你總不能叫‘斗笠哥’吧?”
“竹竿俠。”祝十柒說。
“……你是在罵他還是給他起名?”
“我在認(rèn)真分析?!弊J獾?,“他使的竿法,不像市井之流,是門內(nèi)功夫……”
趙逸霄沉吟片刻,忽然小聲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最近這些天,好像什么都在悄悄往‘更大’的地方轉(zhuǎn)?!?/p>
“醉月樓?”唐綰綰皺眉。
“不止。”趙逸霄瞇眼看天,“連天氣都變了,月亮都不圓了?!?/p>
“那是你昨晚沒睡夠?!?/p>
“我說的是感覺!”
趙逸霄剛說完“我說的是感覺”,天邊忽然悶了一聲輕雷,像有人在云層深處翻了個身。
眾人抬頭,正巧一道微風(fēng)拂來,院中紙燈晃了晃,院角的香樟枝頭落下一串蟬蛻,啪地砸在了趙逸霄的腦門上。
“……我靠!這就是感覺?”他一臉嫌棄地彈飛蟬殼,“我懷疑醉月樓風(fēng)水不正,要不要我去請個風(fēng)水先生回來鎮(zhèn)樓?”
“那你把你自己搬出去就好了?!碧凭U綰語氣誠懇。
祝十柒站起身,朝后院走去:“我去看看后廚門是不是又沒關(guān)。”
“你別老像個樓主管家似的。”趙逸霄咕噥了一句,回頭看著還放在桌角的賬本。
“哎?!彼鋈恢钢潜颈环闷鸢櫟馁~簿,半開玩笑地說,“說真的啊,要是哪天我死了——你們就用這賬本燒我吧。反正我這輩子最大的冤屈,就是給醉月樓記過兩次賬?!?/p>
眾人一怔,隨即笑出聲來。
唐綰綰笑著翻賬本:“那得是火候慢燉才行,一頁一頁燒你才解氣?!?/p>
“我不怕慢,我就怕沒人記得我虧過幾百兩?!壁w逸霄聳了聳肩。
說話間,后院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有蚊子!巨蚊?。。 ?/p>
緊接著是廚房小廝的喊叫:“不好啦!庫房進(jìn)人了??!還帶著蚊子……排成隊了?。?!”
眾人一愣,祝十柒最先拔劍,華熠和唐綰綰緊隨其后。趙逸霄嘴里的糖豆沒來得及咽,含糊不清地喊著:“等等等等我也來我也來!”
眾人沖進(jìn)后廚,只見地上一個人影半蹲著,手里舉著一串血包狀的“誘蚊符”。
“別動!”唐綰綰怒道。
那人回頭,是個穿著夜行衣的中年人,頭發(fā)油亮,一臉真誠地望著他們,身旁的蚊群果然如軍隊列陣,懸浮不動。
“你誰?”
“我是應(yīng)聘的……我昨天來的!”那人壓低聲音,“我叫謝有為,我的技能是……以血馭蚊!”
趙逸霄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你說什么玩意?”
“我能讓蚊子排隊喝血、跳舞、組字排圖……不是你們沒選我嘛,我晚上來加試一下……”
“你加試個錘子啊?。?!”唐綰綰氣得要動手。
“別別別!”謝有為舉起手,“我現(xiàn)在正訓(xùn)練第二批——你看,‘醉月樓’這三個字,快排好了!下一輪我準(zhǔn)備排‘蚊子’……”
“把他綁了!”祝十柒冷冷道,“先問清楚這批蚊子是不是你自己養(yǎng)的?!?/p>
謝有為一邊被拖出去一邊嚷嚷:“你們會后悔的!未來是蚊子的時代!我這叫智慧蟲控——你們不是招奇人嗎?我是真有成果的?。?!”
“放心,我們會用蚊香燒你的。”唐綰綰笑得咬牙切齒。
眾人折騰一圈,回到廳中。
華熠嘆了口氣:“……說真的,這才幾天,醉月樓已經(jīng)像養(yǎng)了個瘋?cè)嗽?。?/p>
“瘋?cè)嗽豪?,有些瘋子我們還真離不開。”祝十柒說著,目光落在趙逸霄那本賬本上。
唐綰綰忽然抬頭看了看天——
“快下雨了?!?/p>
她輕聲說了一句。
眾人卻沒有留意,唯有遠(yuǎn)處酒壇邊,落下一滴雨,悄然濕了地磚的角。
而在醉月樓對街那家“雅人書鋪”下檐,正坐著一名少年。
他拿著炭筆,在紙上細(xì)細(xì)描著——一張桌子、一壺茶、四個背影。
再往下寫了一行小字:
“如果你怕忘記,就把它畫下來?!?/p>
筆尖頓住。他抬頭看了看天。
雨,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