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政堂石闕打開,露出主堂威嚴(yán)陳設(shè):紫檀八柱支起星紋藻井,壁畫繪有“璇璣定天圖”,正中央焚著銀藍(lán)星草,香霧繚繞中,隱隱聽見細(xì)水流動(dòng)之聲。
東席嫡支列坐,西席旁系側(cè)列。人未語,威先到。
華景煥著天青蟒服,負(fù)手而立。身后立著李伯與三名執(zhí)事,一人掌家譜,一人執(zhí)賬冊(cè),一人捧封條。
李伯展開金卷,朗聲道:
“按家主令,今起華家兩業(yè)交由嫡系子弟承掌,三月為期,盈虧立判,家中子侄,皆可佐之。凡有異議,今曰言明。”
話音落地,東席微震,幾位族老交換眼神。
華景煥緩緩開口:“華熠,接西坊醉月樓;華清巒,接?xùn)|郊百草行?!?/p>
趙逸霄眼一亮:“酒樓?我最熟!”
華熠側(cè)目看他:“你熟的是怎么喝?!?/p>
一旁三叔祖扶著扶手慢悠悠笑了:“醉月樓......不是前年還請(qǐng)廣寧侯喝過那壇‘云洲飛雪’嗎?怎么如今也歸了‘虧本業(yè)’?”
華熠平靜答:“樓是好樓,酒是好酒,客不再是好客?!?/p>
“這話有趣?!庇腥烁胶停翱赡阋粋€(gè)毛孩子,怎知生意冷暖?”
“這酒樓啊......”趙逸霄突然插話,“我熟得很!上次我喝到第三壇,廚子把我往外抬,我還喊我是趙家二少,結(jié)果他一句‘趙家不保醉鬼’,差點(diǎn)把我當(dāng)酒渣子扔街口了!”
堂內(nèi)哄然,幾位旁支憋笑咳嗽。
祝十柒搖頭:“你活該?!?/p>
西席那頭,一名長(zhǎng)者敲杖而言:“酒樓虧本尚能理解,可那‘百草行’不過是荒坊舊藥倉,三年未有正賬,連掌柜都跑路,你讓清巒去守......這不是廢局扔人?”
這話出口,全場(chǎng)微頓。
華清巒眉目不動(dòng),卻暗握拳。
又有旁系家叔輕嘆:“按理說,這等試煉,怎也該安排些得力商號(hào)才對(duì)。如今卻是兩攤爛泥,難不成真是鍛煉......還是‘借刀’?”
華熠沉聲道:“家事未明,旁言可止?!?/p>
那叔父卻冷笑一聲:“這‘家’是不是你的,可還未定?!?/p>
空氣頓時(shí)有些僵硬。
就在此時(shí),華景煥一步踏前,聲音不高,卻像磬石撞鐘,字字入耳:
“試煉,不在成敗,而在行事。”
“成,則知你何處可走;敗,亦看你何處不堪。”
“若給你錦繡鋪路,你知行路艱辛幾何?”
“若讓你騎馬觀花,你知百姓寒門幾許?”
他掃視全場(chǎng),緩緩道:
“醉月樓三年前因酒價(jià)高漲而失客流,如今坊口租金新降、競(jìng)品酒館改制,正是翻局關(guān)鍵期。百草行雖偏,卻據(jù)‘東郊古井’,旁臨煉香鋪舊址,藥司外包合同仍在議中,若手腳得法,亦能起死回生?!?/p>
眾人啞然。原來華家主,早已看得透徹。
旁席中一個(gè)老婦小聲咕噥:“那為什么要三月,太短了些吧......”
華景煥眼神一動(dòng),薄唇吐出兩個(gè)字:
“故意。”
全場(chǎng)一靜。
他淡淡掃過華熠與華清巒:
“這三月,不為財(cái),不為成,乃為看——你可否擔(dān)起家聲?!?/p>
眾人默然,半晌不語。
華熠站起身,拱手一禮:“謹(jǐn)遵父親命。”
華清巒亦站:“兒謹(jǐn)記訓(xùn)。”
“很好?!比A景煥回位,緩緩坐下,“他日你們接家,不是接鋪?zhàn)?,是接人心?!?/p>
李伯平靜而言:"即無異議,就按家主所言行事吧!"
李伯話音一落,議堂本該肅然,偏西席之中,一道輕聲冷哼響起:
“區(qū)區(qū)三月,欲判傳承重責(zé),未免輕率?!?/p>
起言者乃是旁系二房華宗阜,手握族中香材營收,素有“云州算客”之稱。他話不高,卻字字帶刺。
東席有嫡系回瞪,西席卻紛紛響應(yīng),聲音由低至高,如潮漸起:
“清巒才十七歲,叫他管藥材行?不如我來!”
“醉月樓那是死局,叫個(gè)少爺娃娃去送命?”
“這豈非兒戲?!哪能如此胡鬧——”
“我倒覺得這不公——若是失敗,豈非污了名聲?”
“試煉之名,何其輕率!應(yīng)再議!”
短短片刻,整個(gè)演政堂宛如沸水入鍋,議案未決,舌戰(zhàn)已起,眾人聲音交疊,議會(huì)失序。
趙逸霄悄悄往后縮了縮:“要不......我們回屋吃早飯吧?”
祝十柒按住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寅時(shí)六刻就起了,吃了四盤糕還餓!”
華清巒面不改色,眼眸卻微垂,似在暗中記下出聲者之名。
華熠眉頭輕皺,未發(fā)一言。
忽有老者重重一拍龍杖,聲如洪鐘:“肅靜!”
那是華家議會(huì)——所謂議會(huì),即是由世家內(nèi)部家主的兄弟姐妹,近系親屬及才華橫溢的外姓門客中的能者組成的,若有大事,家主需與議會(huì)商議過后,才可決定。而這八旬老者,即是大長(zhǎng)老華鈞衍——華公的大伯曾任星樞館副掌學(xué)。眾人一見他起身,果然嘩然頓止。
“敢問家主——”華鈞衍蒼老眼中精光畢現(xiàn),盯著華景煥:“若三月之期,二子皆敗,試問要如何收?qǐng)???/p>
眾人屏息。
???誰敢保證不???失敗了怎么辦?撤位?廢儲(chǔ)?傳位旁支?另立宗支?……這才是所有人最想問的問題。
華景煥卻不怒,反而緩緩抬眸。
半晌,他方才出聲:
“若二子皆敗”
“吾華家......”
他語調(diào)平靜,卻似每一個(gè)字都從青銅鑄成,緩慢而厚重。
“當(dāng)廢其嫡?!?/p>
“——改以能者。”
這一刻,沒有人說話。西席中數(shù)名旁系家老瞳孔輕縮,臉上的笑意瞬間凝固,化為惶惑、激動(dòng)、狐疑、貪婪,......所有情緒混作一團(tuán),在寂靜中翻滾不息。
那是宣判,也是誘餌。
是利劍落地,也是血腥號(hào)角。
趙逸霄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嘴巴微張,小聲呢喃:“我靠......這就是你們?nèi)A家的‘和氣’?”
堂外,晨光穿過云層斜灑進(jìn)來,將藻井上的“璇璣定天圖”星輝照得熠熠生光,如同天命親臨。
這光灑在華熠與華清巒身上,卻冷得像鋒刃。
那一刻,少年人的命運(yùn),悄然站上刀鋒。
......
......
......
ps:改起來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