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月光像被碾碎的銀箔,透過藏經閣雕花窗欞,在第三層積塵的地磚上拼出破碎的太極圖。
陸離捏著熒光傀儡燈,玻璃罩內的螢火蟲群發(fā)出微弱的藍光,照亮眼前如迷宮般堆積的玉簡墻。
那些用朱砂標注著"劍修禁地"的玉簡上,蛛網與灰塵交織成歲月的簾幕,偶爾有老鼠竄過的簌簌聲,從不知多深的典籍深處傳來。
"不是說好了教我機關術?"少年踢了踢腳邊堆成小山的《御劍心得三百篇》,泛黃的書頁間掉出半塊發(fā)霉的靈米糕——顯然是某位前輩弟子偷偷留下的口糧。
墨淵盤腿坐在三丈高的房梁上,銀白色的胡子垂落如瀑布,末端正靈巧地勾著一枚青銅鑰匙,在某個刻滿雷紋的銅盒鎖孔里輕輕轉動。
"笨蛋!"老者突然松手,整個人像塊石頭般墜落,卻在離地三寸處穩(wěn)穩(wěn)站住,震得頭頂橫梁上的灰塵如雪花般飄落,"去年霜降節(jié)氣,有只開靈智的噬法鼠鉆進藏經閣,??袔ъ`氣的玉簡。它的窩正好在...啊找到了!"
陸離湊近老者指尖所指之處,只見斑駁的墻皮剝落處,露出半枚朱雀圖騰的浮雕。
墨淵的胡子突然豎起如鋼針,精準地刺入浮雕縫隙,隨著一陣機括轉動的"咔嗒"聲,墻面裂開半尺見方的洞口,腐草味混著陳舊的木香撲面而來。
熒光傀儡燈照進洞內的瞬間,陸離的瞳孔驟縮。
洞壁上鑲嵌著八顆夜明珠,照亮一具盤膝而坐的骸骨。
骸骨身著繡有云紋的道袍,與墨淵此刻穿的款式一模一樣,胸口插著半塊刻著"青霄"二字的令牌,指縫間攥著一卷焦黑的圖紙,邊緣露出"魯班第七十二解"的殘字——正是他三個月前在藏書閣頂層遺失的機關術秘典。
"這是...天機閣前任閣主?"陸離的聲音發(fā)顫,目光落在骸骨頸間的玉佩上。
那枚玉佩呈云紋形狀,缺口處的紋路竟與他腰間的半塊玉佩完全吻合,仿佛天生就該是一對。
墨淵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黑血滴在圖紙上,焦黑的紙面竟泛起水波紋般的漣漪,顯露出隱藏的字跡:"庚辰年玄凰現世,建木裂縫需以..."
話音未落,整座藏經閣突然劇烈震動,仿佛有巨人在樓下跺腳。
陸離聽見石階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至少有十人以上正快速上樓。
墨淵臉色一變,斷劍"嗆啷"出鞘,卻在看見陸離懷里的圖紙時猛地搖頭,伸手將少年推進骸骨所在的壁龕:"帶著東西先走!從通風管道出去!"
"那你——"陸離的話被打斷,老者的指尖在他后頸一點,痛覺傳導印的灼傷感再次襲來,卻轉眼間化作一股托力,將他送入狹窄的通風口。
鐵蛋的機械臂及時接住他,傀儡胸腔的齒輪發(fā)出過載的轟鳴,竟在金屬管壁上硬生生撞出個出口。
他們跌進黑暗的瞬間,陸離瞥見墨淵站在月光里,斷劍揮出的光盾擋住了破門而入的身影。
那些人穿著青云劍宗內門弟子的服飾,領頭的正是王銳,他腰間掛著的傳訊玉佩還在發(fā)燙,顯然是發(fā)現了他們的行蹤。
通風管道里彌漫著老鼠排泄物的酸臭味,鐵蛋的機械眼投射出導航光束,指引著他們在九曲十八彎的管道中穿行。
陸離攥著那卷殘頁,觸感卻不像普通紙張,反而像是某種機關薄片,指尖按壓間竟能感受到細微的齒輪轉動。
骸骨頸間的玉佩貼在他胸口,透過布料傳來溫潤的觸感,隱約有流水般的聲響從玉佩深處傳出。
"檢測到后方有靈識追蹤。"鐵蛋突然停住,機械臂展開成盾牌,"是否啟動干擾程序?"
"啟動。"陸離咬牙,想起墨淵臨走前的眼神——那是一種訣別般的堅定。
傀儡從腹腔彈出十二只螢火蟲大小的機械蟲,每只蟲背上都刻著"困"字符文。
機械蟲振翅飛向后方,瞬間在管道內布下迷蹤陣,追兵的腳步聲頓時變得忽遠忽近。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現一絲光亮。鐵蛋的機械掌推開銹蝕的鐵柵,兩人跌進一間堆滿雜物的偏殿。
陸離借著月光環(huán)顧四周,認出這是藏經閣西側的"廢舊典籍庫",角落里堆積著被蟲蛀的經卷,中間的供桌上擺著半盞殘燈,燈油早已凝固,燈芯上結著形如骷髏的燈花。
"安全了。"陸離喘著氣,靠在滿是灰塵的供桌上。鐵蛋同步啟動掃描模式,機械眼在殿內緩緩掃過,突然發(fā)出輕微的警報。
少年抬頭,看見供桌下有雙綠油油的眼睛正盯著自己,那是只體型堪比家貓的大老鼠,毛發(fā)呈罕見的紫黑色,嘴里叼著枚玉簡,玉簡封皮上"玄陰教密檔"的字樣隱約可見。
"噬法鼠!"陸離想起墨淵的警告,伸手去掏工具包里的驅鼠符。
然而那老鼠卻不躲不閃,反而前爪伏地,像人一樣磕了三個頭,然后將玉簡輕輕放在他腳邊,轉身消失在陰影中。
玉簡封皮上結著一層薄薄的冰棱,顯然在老鼠窩里藏了很久。
陸離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赫然是母親云舒的畫像,筆觸細膩如真人,眼角眉梢?guī)е男σ狻?/p>
畫像下方用朱砂寫著:"吾兒親啟,若見此書,必已踏入機關術門徑。"
少年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玉簡,鐵蛋的機械臂輕輕環(huán)住他肩膀,齒輪轉動聲中帶著罕見的溫柔。
畫像后頁是密密麻麻的機關圖,標注著"璇璣鏡核心構造",與鐵蛋胸腔內的北斗樞機陣紋完全一致。
陸離忽然想起墨淵的話,原來鐵蛋的核心真的是母親的本命法寶碎片所化,那些被他嫌棄的"愛你的鐵蛋"留言,竟都是母親的靈魄在守護著他。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伴隨著紙鶴振翅的輕響。
鐵蛋的機械掌凌空一抓,逮住那只巴掌大的紙鶴。
紙鶴嘴里叼著的字條展開,上面的字跡還帶著墨香:"陸離,速來無回谷,有你母親的線索——云舒。"
陸離猛地抬頭,望向窗外的夜空。子時的月亮不知何時被烏云遮住,無回谷方向傳來隱約的雷鳴,仿佛有什么遠古的存在正在蘇醒。
他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又看看手里的玉簡,母親的字跡與墨淵的警告在腦海中交織。
鐵蛋的機械眼閃過數據流,將紙鶴上的筆跡與藏經閣內的古籍進行比對,最終在瞳孔中投射出"吻合率97%"的字樣。
"是母親的筆跡。"陸離低聲說,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鐵蛋的機械臂指向東方,正是無回谷的方向,傀儡核心發(fā)出與玉佩共鳴的蜂鳴。
少年深吸一口氣,將玉簡塞進懷里,順手扯下供桌上的帷幔擦去臉上的灰塵——那帷幔上繡著的云紋,竟與母親畫像上的衣飾一模一樣。
當他們踏出偏殿時,藏經閣方向傳來激烈的劍氣轟鳴。
陸離知道,墨淵還在拖延時間,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他。
少年握緊鐵蛋的機械指節(jié),在傀儡掌心寫下一個"走"字,齒輪轉動的震動順著手臂傳來,如同母親當年握著他的手教他刻畫符文。
無回谷的夜風卷起落葉,在他們腳邊聚成漩渦。
鐵蛋的機械眼亮起戰(zhàn)斗模式的紅光,胸腔深處的璇璣鏡碎片開始運轉,將周圍紊亂的靈氣梳理成尖銳的光刃。
陸離摸了摸后頸,痛覺傳導印已經消失,但墨淵留下的天機符文卻在掌心發(fā)燙,指引著他們向谷口的老槐樹前進。
而在藏經閣第三層,墨淵背靠著堆滿玉簡的墻壁,斷劍上的血槽已經染成黑色。
王銳等人的劍氣在他身上留下十余道傷口,卻始終無法靠近他三步之內。
老者望著窗外的烏云,突然笑了起來,笑聲中帶著解脫與欣慰。
"云舒,你看啊..."他對著月亮舉起酒葫蘆,殘酒灑在地上,竟在月光下映出陸離奔跑的身影,"那孩子眼底的金光,比你當年的璇璣鏡還要亮呢..."
話音未落,斷劍突然發(fā)出清越的鳴響,劍身上的"云淵"二字徹底褪去,露出原本的"玄陰"二字。
墨淵的嘴角溢出黑血,卻依然笑得暢快,因為他看見,陸離懷中的玉簡正在發(fā)光,那是云舒留在世間的最后指引,也是玄陰教與青云劍宗千年恩怨的關鍵。
藏經閣外,噬法鼠蹲在屋脊上,望著少年遠去的方向,嘴里的玉簡輕輕顫動。
玉簡封皮上的"玄陰教密檔"字樣逐漸模糊,顯露出新的字跡:"青霄令現,雙星歸位,機關術與劍修的羈絆,終將在無回谷的裂隙中揭曉..."
子時已過,丑時將至。
陸離站在老槐樹下,望著無回谷方向翻涌的黑云,鐵蛋的機械臂悄悄遞來一塊溫熱的靈米糕——那是傀儡用僅存的靈力加熱過的。
少年咬下一口,焦糊味中帶著淡淡的桂花香氣,忽然想起母親畫像上的笑容,終于明白墨淵為何總說"有些秘密要伴著酒香才好下咽"。
槐樹陰影里,那道青衫倒影再次出現,眼中的金色紋路與陸離的如出一轍。
鐵蛋的警報聲響起,卻見倒影舉起雙手,露出掌心與陸離相同的天機符文。
"跟我來。"倒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異常清晰,"你母親在等你,還有...墨淵師叔。"
陸離握緊鐵蛋的機械掌,在傀儡核心的齒輪轉動聲中,邁向無回谷的黑暗。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真相還是陷阱,但此刻,母親的玉簡在懷中發(fā)燙,鐵蛋的齒輪聲如心跳般堅定,而藏經閣里那具骸骨頸間的玉佩,正與他的半塊玉佩遙相呼應,仿佛在訴說著一個跨越七年的秘密。
當第一滴雨點落在老槐樹葉上時,陸離聽見藏經閣方向傳來最后一聲劍鳴,隨后便是長久的寂靜。
他知道,墨淵的戰(zhàn)斗已經結束,但屬于他的冒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