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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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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麥田詭影建寧三年的夏天,冀州的麥田里浮著一層詭異的青灰色。我蹲在田埂邊,

指尖捻起一穗麥子,尚未飽滿的麥粒竟在指縫間碎成齏粉。遠(yuǎn)處官道上飄來燒艾草的青煙,

混著腐肉焦臭鉆入鼻腔,我下意識用麻布捂住口鼻,

布面上還留著昨夜給王寡婦家小兒灌藥時沾的褐色藥漬。"大賢良師!

"嘶啞的呼喊刺破死寂,田壟盡頭跌跌撞撞跑來個人影。待他撲到跟前,

我才認(rèn)出是城南賣炊餅的趙三,只是那張圓臉已瘦得顴骨凸起,

脖頸處紫黑的瘰疬像串腐爛的葡萄。他撲通跪在浮土里,

額頭把干裂的土塊砸出淺坑:"我家娘子...吐了半盆黑血..."話音未落,

自己先佝僂著咳起來,血沫子濺在我粗麻衣擺,在陽光下發(fā)亮如漆。我解下腰間竹筒,

澄黃的藥湯在晃動中泛起細(xì)密的氣泡。這是用七葉一枝花混著車前草熬的,

前日試過能退半日高熱。趙三顫抖著捧過竹筒時,

我瞥見他指甲縫里嵌著麥殼——這些天城里糧價漲了三倍,怕是連麩皮都碾碎吃了。

回城的牛車在官道上吱呀作響,車轅上掛著的銅鈴早被摘去換糧。路過十里亭時,

七八具用草席裹著的尸首橫在道旁,野狗在五步外逡巡。我摸出張黃紙,

就著牛車顛簸畫了道歪扭的符咒。這法子是半月前偶然得的,那日給發(fā)熱的孩童喂藥時,

燭火將我的影子投在墻上,竟像極了老君煉丹的壁畫。

"蒼天已死..."我低聲念著昨夜夢中所得謁語,符紙在指尖無風(fēng)自燃,青煙盤旋如蛇。

趙三突然直挺挺坐起,嘔出團(tuán)黑糊糊的穢物,臉上的青氣竟褪去三分。駕車的張寶回頭看我,

二弟向來木訥的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暮色將垂時,我們停在城南破廟前。

三年前我在這里給人代寫家書,如今神像的眼窩里住著烏鴉。

二十多個面黃肌瘦的百姓跪在香案前,最前頭的老漢捧著碗渾濁的符水,

水面浮著未燃盡的紙灰。當(dāng)我跨過門檻時,潮濕的霉味里突然迸發(fā)出哭嚎,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裂縫中擠出來的。"今夜子時。"我解開包袱,露出里面新裁的黃布。

張梁正在磨一柄柴刀,鐵器相擦的聲響驚飛梁上宿鳥。燭影搖晃間,

我看見自己投在墻上的影子長出鹿角般的枝杈,仿佛要刺破這令人窒息的穹頂。

第二章 死還魂暮春的雨水將太行山巖染成鐵銹色,我攥著崖柏枯枝的手指已經(jīng)泛白。

采藥筐里那株九死還魂草正在滲出血色汁液——這是第七個攀崖求藥的黎明,

峭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里還嵌著前日墜崖者的指甲。山風(fēng)送來腐尸的氣息。

自打洛陽來的稅吏踏平趙家莊的麥田,山坳里就多了幾十具掛著稅牌的尸首。

昨日在涿郡城外施粥時,看見流民把觀音土捏成炊餅?zāi)樱?/p>

三歲孩童蹲在道旁啃食自己兄長的小指。"蒼天棄民啊。"我摩挲著懷中那卷《太平要術(shù)》,

帛書邊角已被汗?jié)n浸得發(fā)黃。三個月前在龍?zhí)抖词暗么司頃r,北斗七星的光柱正穿透暴雨,

在洞壁上投出十二重卦象。如今書中的"甲子"二字總在午夜泛出磷光,

像條吐信的蛇鉆進(jìn)瞳孔。山腳下忽然爆發(fā)出哭喊。二十幾個披甲官兵正將流民驅(qū)趕到曬谷場,

領(lǐng)頭的屯長用馬鞭挑起個女嬰:"按人頭補(bǔ)繳口賦,這崽子沒路引,充作官奴!

"母親發(fā)瘋似的撞向鐵槍,血濺在官兵嶄新的皮弁上,那抹猩紅讓我想起初平元年殿試時,

主考官朱砂筆劃過落榜名錄的軌跡。"大賢良師..."張梁扯了扯我滲血的袖口。

這個最敦厚的三弟,自從見過鉅鹿太守烹食幼童的眼珠后,磨刀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腰間的柴刀映出我扭曲的面容,忽然發(fā)現(xiàn)鬢角鉆出縷白發(fā),在風(fēng)中如招魂幡飄搖。

符水在陶罐里咕嘟作響,我盯著水面倒影。那日給刺史夫人驅(qū)邪,

她腕上的金釧足足抵得千斤粟米。當(dāng)我說要分給城外饑民時,

她涂著丹蔻的指甲幾乎掐進(jìn)我臂膀:"仙長莫管螻蟻死活。"此刻倒影中我的眼睛,

竟與她當(dāng)時的眼神有三分相似。"大哥!"張寶撞開柴門,背上馱著個血人。

是常山來的方士馬元義,他肋下的箭傷泛著詭異的青紫。

"幽州那邊...祭酒們開始私鑄兵器..."他咽氣前塞給我半塊玉玦,

上面刻著"蒼天當(dāng)死"的篆文,裂紋處還沾著司隸校尉府的漆印。油燈爆出個燈花。

案頭堆積的竹簡里,三十六方渠帥的名冊正在發(fā)燙。青州徐和的信上說他們扮作鹽商,

已控制三處渡口;荊州張曼成在魚腹中發(fā)現(xiàn)"甲子"符咒,數(shù)萬船工對著江霧叩首。

可當(dāng)我展開南陽郡的絹圖,卻看見自己顫抖的指尖正點在故鄉(xiāng)鉅鹿的位置。窗外驚雷炸響,

暴雨沖刷著廟前新立的黃幡。十年前我在此處給牧童治瘴氣,

用的還是《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的正法。如今神像手中的玉凈瓶里,

裝的是信徒進(jìn)獻(xiàn)的鴆酒——上月處置私吞香火錢的陳祭酒時,

他臨刑前嘶吼著說我才是喝下野心毒藥的人。符紙在火盆中蜷曲成灰,

恍惚間又見師父南華老人在火光中搖頭。那年我跪在雪地里求他傳授救世之道,

他卻指著凍僵的麻雀說:"你要暖它性命,它反懼你掌溫。"現(xiàn)在當(dāng)我握住十萬信眾的命脈,

終于明白那種灼痛——流民們饑餓的眼睛,比太平要術(shù)里的任何咒語都滾燙。二更時分,

官道傳來馬蹄聲。透過雨幕,我看見冀州刺史的馬車鑲著夜明珠,車轍里黏著碾碎的麥穗。

懷中《太平要術(shù)》突然發(fā)燙,書頁間浮現(xiàn)出新的血字:"戊申年三月五,地發(fā)殺機(jī),

龍蛇起陸。"這是當(dāng)年在龍?zhí)抖次丛娺^的讖語。雨滴在黃幡上匯成溪流,

恍惚化作黃河決堤時的濁浪。那年我站在潰壩處撒符鎮(zhèn)水,卻見下游漂來整村的浮尸,

男人與耕牛被鐵鏈鎖在一起。刺史府的治水銀兩,最終變成了洛陽朝堂上的犀角象牙笏。

"該用猛藥了。"我對著銅鏡系上黃巾,鏡面突然裂開蛛網(wǎng)紋。

張梁在門外第三次擦拭那柄柴刀,刀背上映出的星空正被烏云蠶食。

當(dāng)?shù)谝坏佬磐降幕鸢言谟曛辛疗饡r,我忽然想起趙三娘子咽氣前,

用血在我掌心寫的那個"仁"字。第三章 黃旗沉浮雨幕中的廣宗城墻在火光里若隱若現(xiàn),

我裹著浸透血污的葛衣,看城下黃旗在泥濘中沉浮。

張寶端著藥碗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左耳新添的箭瘡還在滲血,

那是三日前為救鉅鹿鹽工之女受的傷。"大哥,該換北斗旗了。"他喉頭滾動著,

聲音像砂紙磨過鐵器。這個自幼癡迷星象的二弟,起義那夜本要斬白馬來祭旗,

卻在看到馬眼里映出的銀河時改了主意。此刻他腰間懸著的銅制星盤,

指針正卡在"鬼宿"與"柳宿"之間。城垛外忽然傳來羌笛聲。我認(rèn)得這《折楊柳》的調(diào)子,

當(dāng)年在常山郡施符水時,有個鮮卑奴隸總在囚車中吹此曲。

后來馬元義說那人在鄴城糧倉放火時,被鐵鉤扯斷了舌根。"是幽州來的斥候。

"張梁用刀尖挑起半塊玉玨,暗紅流蘇上結(jié)著冰碴。

他臉上那道貫穿左眼的刀疤抽搐著——上月清理叛徒時,他親手?jǐn)貧⒘俗约壕冗^的流民首領(lǐng)。

那夜我在他帳中發(fā)現(xiàn)個草編的蛐蛐籠,染血的葦葉還是七歲那年我教他折的樣式。

油燈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牛皮地圖上,冀州九郡已成了團(tuán)焦黑的窟窿。

我想起十年前洛陽城南的雨夜,大司農(nóng)曹嵩的車駕濺起泥漿,將我的藥箱碾入溝渠。

那時蜷縮在橋洞下的徐和,正用豁口的陶碗舀著雨水喝,如今他統(tǒng)領(lǐng)的青州方,

卻在黃河渡口建起了鑄幣爐。"大賢良師!"帳外撲進(jìn)個瘦小的身影,

是趙三娘子留下的孤女阿禾。她懷里緊抱著褪色的布老虎,

耳垂上懸著對青銅鈴鐺——那是陳祭酒被處決前,從自己女兒身上扯下的。

雨水順著她枯黃的發(fā)梢滴落,在青石板上匯成個歪斜的"甲"字。我接過她遞來的密信,

火漆上印著司隸校尉袁紹的狼頭紋。展開素帛的剎那,《太平要術(shù)》在袖中驟然發(fā)燙,

血字從紙背滲出:"洛水竭,銅人泣。"這讖語與七日前被屠的潁川書院墻上所題,

竟如出一轍。帳外突然爆發(fā)出嘶吼,三十六個渠帥的爭吵聲混著雷聲炸響。

荊州張曼成摔碎了盟誓的酒碗,琉璃碎片扎進(jìn)他腳背也渾然不覺:"說什么均貧富!

你張家兄弟的貂裘都夠買下半座廣宗城!"豫州波才陰惻惻笑著,

手中盤著的鐵膽刻著汝南袁氏的族徽。銅鏡中我的面容忽明忽暗,額間那道豎紋深如刀刻。

當(dāng)年在太行山洞得書時,師父曾說"民心如水,載舟覆舟",如今這水卻成了滾沸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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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5-26 13:26: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