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宮門前穩(wěn)穩(wěn)停下。
楚筠鈺翻身下馬，謝識硯的貼身侍從已將他連同輪椅一起抱下馬車。
謝識硯轉頭看向旁邊的楚筠鈺，唇角含笑，“能勞煩殿下推臣進殿覲見嗎？”
“自然可以?！?/p>
他走到謝識硯身后，推著輪椅緩緩前行。
夕陽西下，金色余暉灑在宮墻之上，樹影被拉得修長，在地上搖曳生姿，與光影共舞。
兩人一路無言，只有車輪碾過青石板的細微聲響。
走著走著，謝識硯忽然開口：
“臣遠在邊關之時，心里可是時常記掛著殿下呢。”
楚筠鈺推動輪椅的手指一僵，語氣冷淡：“孤記得，孤與謝將軍不熟。”
言語間透著淡淡疏離感。
若非前世，剛才應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多見幾面不就熟了?！敝x識硯說。
見楚筠鈺不說話，他又看似不經意地說：“臣初見殿下之時，便生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殿下，對臣也有這種感覺嗎？”
楚筠鈺沉默了三秒，緩緩開口：“并無?！?/p>
一盞茶后，兩人抵達太和殿門前。
謝識硯卻不急著進去，而是轉動輪椅，轉過身來面向楚筠鈺，“臣有個禮物想送給殿下?！?/p>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串紫檀佛珠，遞到楚筠鈺面前，“臣回朝途中路過一寺廟，當地村民都說很靈驗，故臣向廟中僧侶求得此佛珠，權當是見面禮。”
佛珠一共十二顆，色澤紫褐，紋理細膩，暗香幽遠。
“謝將軍，孤從不信佛?！?/p>
楚筠鈺神色清冷地注視著他，遲遲沒有伸手去接。
謝識硯卻不惱，而是主動拉起他的左手，戴于他腕間，動作輕柔且不容拒絕。
“臣以前也不信，可后來卻是不得不信。”
戴好后，他抬眸看著楚筠鈺，笑意深邃：“殿下應當不會辜負臣的一片心意吧？”
楚筠鈺收回手，心中莫名煩躁。
這一世的謝識硯，為什么與前世截然不同？
命運仿佛開了一個玩笑，將兩人的糾葛再次纏繞在一起。
這一世，是緣是劫，尚未可知。
“哎喲——”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靛藍綢緞長袍，左臂輕搭拂塵的老太監(jiān)跑出來對兩人說：“太子殿下，謝將軍，您二位快些進去吧，可別把陛下等急了！”
“多謝王公公提醒。”楚筠鈺說。
謝識硯剛一入殿，便立刻拱手行禮，聲音沉穩(wěn)有力：“臣，謝識硯，參見陛下?！?/p>
楚筠鈺彎腰跟著一起行禮，“兒臣拜見父皇?！?/p>
余暉透過雕花窗欞，化作一道道細密的金色光線，照亮了殿內的金磚玉瓦，卻也似在地上勾勒出無形枷鎖，將人困于牢籠。
楚帝高坐龍椅之上，身著明黃龍袍，頭戴冕旒，十二旒白玉珠垂下，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
楚帝略一抬手，示意眾人平身，朗聲笑道：
“謝愛卿此番出征，大破契丹鐵騎，揚我大雍國威，實乃不世之功！朕必當重重賞賜，以慰愛卿辛勞?！?/p>
聲若洪鐘，響徹殿宇。話語間滿是贊許，可一雙鷹目卻在謝識硯雙腿間來回逡巡，透著幾分審視的意味。
謝識硯心下了然。
楚明蒼生性多疑，如今他手握重兵，又深得民心，在這位帝王眼中，怕已成了不得不防的隱患。
他神色從容，不卑不亢道：“陛下謬贊，臣不過是仰仗陛下洪福齊天，以及將士們的拼死效力，方能僥幸得勝?！?/p>
“如今戰(zhàn)事已了，契丹承諾五年內不會再犯我朝疆土。臣蒙陛下厚愛，為表忠心，愿上交虎符?！?/p>
說罷，自懷中取出那枚青銅虎符，雙手奉上。
殿內霎時一靜，只聽得銅符相擊，發(fā)出清脆聲響。
楚筠鈺微微詫異。
這么輕易就上交了？
楚帝眼中精光一閃，顯然未曾料到謝識硯竟如此識趣。
他微微頷首，示意王公公接過虎符，臉上笑意更濃：“哈哈，好！好一個謝識硯，朕果然沒有看錯人！”
話音未落，他目光忽地落在謝識硯雙腿之上，凝滯片刻，似有千般感慨：“只是愛卿多年來馳騁沙場，為社稷出生入死，戰(zhàn)功彪炳，不想如今竟......”
他長嘆一聲，面露痛惜，“朕實在于心不忍。這雙腿......當真無藥可醫(yī)了？”
謝識硯心中一凜，面上卻不顯分毫：“回陛下，臣看遍名醫(yī)，皆束手無策。除非……”
他略作遲疑，“能找到那位傳說中的鬼醫(yī)?！?/p>
“愛卿不必憂心！”
楚帝當即正色道，“朕明日便派太醫(yī)親往府上診治，再遣暗衛(wèi)搜尋鬼醫(yī)下落。定要治好愛卿的腿傷！”
他說得懇切，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深意。
明為醫(yī)治，實為試探。
謝識硯連忙拱手，言辭懇切：“陛下關懷備至，臣感激涕零。雙腿雖殘，臣報國之心不殘，臣定當以殘軀之力，繼續(xù)為陛下效犬馬之勞?！?/p>
楚帝輕嘆一聲：“你對朕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在腿傷未好之前，還是留在京城養(yǎng)傷吧......”
說完，他向站在身旁的王公公使了個眼神。
王公公會意，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卷早已備好的明黃圣旨，雙手恭敬展開，清了清嗓子，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膺昊天之眷命，荷宗廟之重托。
冠軍大將軍謝識硯，躬擐甲胄，血戰(zhàn)朔方，摧契丹之狼騎，復河山之金甌。其忠貫日月，勇懾華夷，功在社稷，澤被蒼生。特封爾為鎮(zhèn)北王，賜黃金千兩，珍珠百斛，綾羅綢緞千匹，以資家用，顯朕恩寵。另賜府邸一座、良駒百匹！”
“欽此——”
宣讀完，王公公走下臺階，雙手將圣旨呈在謝識硯面前，“鎮(zhèn)北王，接旨吧。”
“勞煩王公公了。”
謝識硯接下圣旨，再次拱手謝恩：
“臣，謝主隆恩。”
他的臉上平靜如水，心中卻冷笑連連。
鎮(zhèn)北王雖位極人臣，卻是個虛銜，既無實權，又將他困在京中。
不過都在他意料之中。
楚帝朗聲笑道：“愛卿今日舟車勞頓，先回府休息，明晚朕特意為你準備了慶功宴，屆時可要陪朕好好喝幾杯！”
“陛下有令，臣豈敢不從?！?/p>
謝識硯拱手行禮，唇角含笑，眸中卻無半分溫度。
謝識硯甫一離去，楚帝便執(zhí)起茶盞，溫聲詢問楚筠鈺近日起居，言語間盡是慈父般的關懷。
楚筠鈺垂眸應著，言辭恭謹。
這般虛與委蛇的把戲，他早已爛熟于心。只要國公府一日不倒，楚明蒼便會在人前繼續(xù)和他演這父慈子孝的戲碼。
回到東宮，已是戌正時分。
“主子，晚膳已經備好了?！蹦居霸缭绾蛟陂T前，低聲稟報。
“嗯?！?/p>
楚筠鈺淡淡應了一聲，步履未停。
經過蓮花池時，他腳步一頓。
指腹撫摸到腕間佛珠，淡淡紫檀香氣縈繞鼻尖。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眸色一冷，毫不猶豫地將其摘下擲入池中。